75(1 / 2)

众人被反问得语塞。

是啊,所有人刚才第一反应都是怀疑自己为什么没听说过,而不是这件事的真假。

老教授:“在座各位今天能坐在这里,都是很优秀的人,相信大家都有自己的判断力,但是为什么刚才我一说,大家就都相信了呢?”

“我在这里,先把‘我’这个作为‘老师’、作为‘授业者’身份的因素排除掉,单说这件事的本身,它足够惊爆、足够抓人眼球,也足够正常合理……”

老教授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环顾了教室的一圈。

看着那些或是恍然或是若有所思的眼神中,他轻轻笑了笑,“是‘正常合理’。亡国之君身边总有一个万人指摘的祸国妖妃,枭雄行不义之事时,总有一位冲冠一怒的红颜佳人,这样的事发生得太多,大家都不会去怀疑了。于是那些道义上的瑕疵,便顺理成章地被这些风流韵事掩盖,让人听过之后便忍不住付之一笑,甚至变成了坊间流传的爱情佳话……但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并非如此,那只是强权者将责任推卸到更弱势存在身上的借口,那只是他们掩盖罪责的手段。

老教授又等了等。

他任由这沉默发酵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真的是这样的。”

众人:???

什么玩意?!

大概是那一双双透露着震惊的眼睛太过清澈又愚蠢,老教授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轻咳着压下笑意,咳嗽声顺着扩音器落到教室的每一个角落,随之而来的是后一句好似语气很无辜的解释,“我只是说那些故事是野史所记,可没说它是假的。”

众人:“……”

硬了,拳头硬了。

教授:“当然,我也不能说它是真的。”

众人:“……”

皮了这一下很开心的老教授终于正了正神色,接着说了下去,“这才是历史学的魅力所在。我们不知道真,也不知道假,只能通过考古发现,通过当时人的记录、甚至当时的后世人的记载,层层剥茧,推测出更贴近真实的那个情形……我说这件事可能是真的,是因为顾易在给亡妻的家书中,提起了郢州之乱时顾夫人被诏入宫的事。”

底下的人又是茫然:什么?那这到底是真的假的?

终于有人沉不住气,高声,“老师,您给个准话呗?!”

老教授笑了笑,“我可没办法给出准话。《顾氏家书》里记下了这件事,但是在除此之外、任何流传下来的正史记录中,都没有半点痕迹。”

教室里一时又变得闹哄哄,大家情绪都很激动。

郑白露一开始也是被吊胃口吊得义愤填膺,但是看着旁边冯篱怔然的神色,被愤慨填满的脑子一下子就冷静下来,她突然意识到这里面的曲折之处。

在那个时代,让正史将一件事彻彻底底抹去,能做到的也只有一人而已。

——皇帝,鄞朝的开国太祖,也就是顾易本人。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

我愿意为你做下这一切,却不愿你在史册上留下半点骂名。

大家都不是蠢人,最开始的激动情绪冷却下来,或多或少的都察觉背后可能故事。就算有一两个一时没转过弯来的,也被旁边的人拉住解释。

吵闹渐渐平息下来,教室里又渐渐恢复了先前的安静。

等到课堂终于平静下来,老教授这才笑了笑开口,“当然我说的只是一种可能。具体这件事是真是假,就留给同学们自己判断了。”

然后,他毫无停顿地接着,“接下来,我们来说说期末作业。”

刚刚生出的感动情绪骤然被打断的一众同学:“……”

众人真心实意地产生了同一个疑问。

老师,您当年到底是怎么追到师母的?

老教授却并不回应这个疑问,他切了一页PPT,白板的投影屏幕上放映出了一整个学期的讲解内容概要,从陈末鄞初的服装样式到常用器物,还有一些风俗习惯。

老教授对着下面学生问:“大家看了这些,有什么想法?”

教室里的安静又维持了一会儿,好半天,终于有人不确定地回答,“很暖和?”

学期末的时候早就是深冬,虽然教室里所有取暖设备都大功率地开着,再加上人群密集,并不显得冷,但是从寝室到教学楼的路上一路都是煎熬,学生们非得把自己裹成个球才能维持住体温。这会儿看着PPT上的汇总,从御寒衣物到炭火再到手炉,让人不得不生出点心有戚戚的感触来:防寒保暖这件事,就算对古人也是头等大事啊。

说话的人本来只是随口一声感慨,却不想话落之后,得到了老教授的点头赞赏,“这位同学的观察力很敏锐啊。”

突然成了整个教室视线中心的男生:“……”

他其实只是今天穿得少了点,路上差点儿冻成个傻逼,所以有感而发而已。不过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还是露出了“哪里哪里这都是日常操作”的“谦逊”表情。

却听老教授又接着问:“那你觉得这是什么原因呢?”

男生:“……”

他那矜持的神情也只维持了几秒就转为僵硬,支支吾吾半天,也没答上话来。

幸而老教授也没有一定要他回答的意思,见人尴尬,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反而笑着自接自话道:“当然是怕冷啊。”

这答案过于直白简单,教室里不由地又带出一片哄笑。

老教授莞尔地等着众人笑完,才接着说了下去,“是怕冷,但是怕冷的并非写下这些家书的人,是顾夫人。”

“顾夫人体弱,常年缠绵病榻……大家都知道,身体差的人,多半是畏寒的。”

刚才还哄笑的众人一时又止了声。

这口狗粮塞得猝不及防,让人有点噎住了。

今天这课好像不太一样……

在众人心底的小声嘀咕中,老教授的神情却一点点松缓下去。

他声音悠然,“宋先生称《顾氏家书》是‘千年来最动人的情书’,那它又动人在哪里呢?不是那些思念亡妻的剖白,也不是那句大家都耳熟能详的‘百般皆好,惟念卿卿’。”

“古往今来,多少悼妻的哀词,为什么鄞祖的这一句简简单单的‘惟念卿卿’能这般动人?”

“因为他真的在‘念’,他的思念寄于书信的每一个角落,《顾氏家书》的通篇,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他的想念的具化……”

“……”

“我知道大家选这门课是想要听什么,想听爱情故事,是凄婉动人、荡气回肠的,最好再轰轰烈烈、大场面一点,就比方说《子湖传》那样的、‘宁负天下不负卿’。”

“……但是同学们,爱情不是那样的,起码不全是那样的。”

“你读《顾氏家书》,撇开一切的提前知道的背景,你读不出这是一个皇帝、一个一统南北的开国皇帝所写的信,他只是一个丈夫而已。信中也都是一些生活琐事,你甚至可以将它安放在那个时代背景下,任何一对普通的、生活富足的小夫妻身上。”

“……”

“无聊吗?但是生活就是这样无聊的东西,而爱情的动人就在于,它让生活中这所有无聊的事都带上了不一样的色彩……”

“……”

老教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就像是先前每一堂课讲述教案时那般,但是这一次却清清楚楚的落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他环视了一圈,笑了下,“所以期末的作业,我建议大家都去读一读《顾氏家书》。原版行文晦涩,大家看起来可能有些艰难,我这里就不强求,同学们看翻译过来的白话版就可以。我推荐林浦荥林先生的版本,这不是最通俗的一版,但是却最保留原作情绪的一版,我个人角度十分很喜欢。不过大家想去看别的版本也可以,各自有各自的所长。”

“不必看完,能看多少看多少。只是看过之后,要写出来,你从《顾氏家书》中、从顾易的笔下、拼凑出来的,他的亡妻是个怎样的一个人?”

“这就是这门课的最后作业。”

大概是体谅考试周的学子要么身陷题海,要么忙于和各种大部头作斗争,恐怕没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顾考》这么课的作业提交时间放得相当宽限,除去留给教授本人的审阅论文时间,几乎是卡着成绩录入截止期限。

以至于郑白露都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还看着冯篱对照着林版的译文翻看《顾氏家书》的原文。

郑白露:“……”

她差点给人跪了,“卷神,你给凡人点活路吧?你这是打算写几百页吗?!你再不交就截止了!”

被拉住的冯篱还有点茫然,“什么截止?”

郑白露:“作业啊!《顾考》的作业。”

冯篱:“那个啊,我已经交上去了。”

她一向不喜欢卡截止日期。

郑白露:???

她费解:“那你这是?”

冯篱的视线又落回到平板上,“我就是有点好奇……”

从一整本《顾氏家书》里面,能够拼凑出一个怎样的形象。

郑白露愣了半天,露出了一个痛心疾首的表情,“你完了。”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