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2 / 2)

方才等顾易的这会儿功夫,他喝了不止三杯,这会儿身上的酒气比顾易还浓些,不过倒没什么醉意。他只是一边啜饮着,一边低声,“没想到,竟是由你走出这一步的。”

顾易怔了怔,意识到沈衡说的是兄长。

他略微沉默了一会儿,低道:“我也……没想到。”

沈衡倒是笑了一下,“别想那么多。如今谁见了你,不尊称一声‘顾相’‘顾大将军’?顾有恒要是看见了,怕不是要笑醒过来。”

就是不知道顾老将军看见是什么心情了。

但大概也不忍心责骂小儿子……在这上面,被请了家法的顾有恒可该酸了。

沈衡压下那些思绪,做了个举杯邀庆的姿势。

顾易默然了半晌,到底仰首饮下了那杯贺酒。

也算是忙里偷闲,两个人坐在廊下喝了这一顿酒,等到一坛见底,沈衡终于道明了自己的来意,“这些年老在金陵呆着也看够了,我打算出去走走。”

顾易微怔。

季平哥原是来道别的。

他有点怅然。

所剩无几的故人,终究一个又一个地离开。

沈衡看着他的反应,倒是笑了,“你这什么表情?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出去转转,散散心罢了。你要是不放心,给我个巡查御史的缺,保管我到了哪儿,都第一时间被供起来。”

眼看着顾易真的露出思索的神情,沈衡不由露出了“你来真的?”的惊悚表情。

顾易见状,却眉眼舒展开来,露出一点点笑意。

沈衡:“……”

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耍了。

刚才还夸这小子实诚呢!结果心都是黑的。

沈衡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别什么都跟你哥学。”

不学点好的!

顾易怔了怔。

——“学”吗?

那边沈衡已经站起身来,预备走了,“行了,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别等有事你找不着我。”

顾易连忙压下思绪,起身送客。

只是还没送到门口,就被沈衡摆着手止住了,“差不多得了,今天顾大将军要是亲自送我出门,赶明儿我家门槛儿就得被踏平了,这下子我就是不打算离开金陵也得赶紧走了。”

顾易被他这么调侃,也忍不住笑了。

但到底止住了步子,温声:“季平哥慢走。”

沈衡随意地点了两下头,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又顿住,“说起来,我还没恭喜你呢,得偿所愿。”

顾易还有点儿不明所以,沈衡却半侧了一下身回头。

檐下落下一片阴影,正正遮挡了过来,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听一道声音极低的,“弟妹入宫的事,对不起。”

那时他明明人在金陵,却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帮不上。

护都护不住,又有什么资格谈心慕呢?

思绪几度浮沉,沈衡终是抬头笑了起来,“好好待她吧,别像你哥似的辜负了那一片心意。”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顾易倒是终究求到了回应。

卢娘子愿意为他留在金陵,还有什么比这更真挚的剖白呢?顾易也配得上这样的情意。

沈衡心里默默地叹了这么一句,到底背着身挥了挥手,迈开腿大步往外走去。

他走得相当潇洒利落,却没看见身后顾易蓦地沉寂下去的神色。

第107章 结发46

因为沈衡这次过来的提醒, 再加上这段时间难得有了闲暇,顾易干脆带着酒去了祠堂。

他突然想去看看兄长了。

另一边,青奴从郢州回来之后就非常黏着卢皎月, 卢皎月也觉得愧疚亏欠, 也专门抽出了不少时间的陪儿子。不过到底小孩子忘性大,青奴又不是拧巴藏事的性格, 黏糊糊地和娘亲贴贴了几个月,早都把先前的事抛到了脑后, 开始噘着嘴嘀嘀咕咕别的事了,“爹最近都好忙,好久都没陪我玩了。”

青奴抱怨的也是实话,顾易这段时间连吃个饭都是百忙之中,更别说陪儿子了。

不过经青奴这么一提, 卢皎月倒是想起来, 今天似乎是沈衡上门。要是别人的话, 可能还要考虑考虑,但是沈衡倒不必见外,他在的话, 直接把青奴带过去就是了。

但到底是为免那边在谈什么不适合小孩子的正事,卢皎月和青奴交代了去“娘去看看”, 打算先去看看情况。

顾青奴一开始老老实实地点头, 但是没过多久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看看空下来的房间,陷入沉思:好像自己这一通话非但没把爹给带过来,还让娘亲也走了。

顾青奴:“……?”

卢皎月上前院一问,才知道沈衡已经走了。

她疑惑地在家里转了一大圈, 最后是在祠堂找见了顾易。

卢皎月看了看顾易身边的酒坛,略微讶异, “怎么喝酒了?”

顾易似乎在走神,一直等到卢皎月出声才意识到来人。

他猝然抬头看过来,看见是卢皎月之后,微微凛冽的神情立刻缓和了下去,可旋即就意识到什么、表情微僵。

卢皎月倒没察觉到这点细微的神情变化,她顺着顾易的视线看过去,不出意料地看见了那个白月光兄长的牌位,她忍不住再次在心底感慨:这兄弟俩之间的感情可真好。

顾易出声打断了这注视。

他回答了卢皎月刚才的问题,“季平哥带了酒过来,稍微喝了一点。”

卢皎月顺着他的话把视线转了过来。

因为这视线的落回,顾易稍稍松缓了神情,但又为自己那一瞬间的放松生出些自厌的情绪。分明他才是插足者、是后来的那个人,是在父亲在兄长的庇护下活下来的那一个,他已经有了那么多,又有什么资格不甘心呢?

愧疚和不甘交错,连顾易自己都分不清哪一个更多一些。

这搅扰混乱的思绪间,他无意识地重复了刚才和沈衡喝酒时的动作,略微僵硬地倒了一杯酒,推到了卢皎月身前。

卢皎月:?

她愣了一下,迟疑地看着手边的酒杯。

肯定不是给她喝的。顾易知道她不能沾酒,在这种遵循医嘱的方面,顾易比她本人上心且严格多了。

那对方的意思是?

卢皎月头脑风暴了半天,接过了酒杯,姿势特别端正地给那个白月光兄长上供了。

她不太那么确定地想,顾易应该是这个意思没错吧?让她一块给哥哥敬个酒。

顾易:“……”

他抓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并没有说什么。

反倒是卢皎月见他这反应,觉得自己应该是做对了。

但她看了看明显一副心事重重样子的顾易,又询问,“怎么突然想起到祠堂这里来了?”

顾易倒是有问有答,“先前和季平哥说话的时候提起,我才想起来、好久都没过来看看兄长了。”

卢皎月看看他那明显心情低沉的样子,也不由沉默了下去。

再怎么白月光的兄长,终究是逝去的人,活下来的人不断拥有新的记忆,创造新的回忆,过去的人所能占据的终究越来越少。但是对于既念旧又极其珍惜过去的顾易来说,这个发现大概是十分难过的。

静谧的寂然在祠堂中蔓延,一种无形的压抑感笼罩其上。这种略沉的气氛之下,顾易注视着那一个个的深色的木牌,终是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

是他贪心了。

本就是窃取而来的位置,他不该想着彻底独占的。若真是如此,兄长该怎么办呢?

他低低地,“兄长……都没有后人。”

如果他忘记了,月娘也忘记了,那兄长就真的被忘记了。

卢皎月因为这话愣了愣,她忍不住想起了过继的那段剧情。

并不是有了后娘才有后爹的狗血发展,事实上顾易过继儿子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新的感情纠葛,他对这个长子确实是关切又寄予厚望的。但是把一切好的、美满的留给家人,自己什么也不必留下,顾易身上确实有这种近乎自毁式的自我牺牲倾向。这一点,在原本的剧情里表现得尤为明显。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