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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实上呢?贤明不贤明的不好说,荒唐事却是一件没少过。如今这宫里哪个妃嫔没有被传唤侍宴过?她因为“受宠”,到宴前的次数还格外多一些。

从一开始的羞愤难堪到现在的平静麻木,似乎也没有过去多久。

和这位陛下近些年越发出格的行事相比,妃嫔侍宴已是小事了。前些日子的清溪殿,他竟命宫女祼身相戏、强令之与侍卫……许寄锦没什么表情的抿了抿唇。

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她还不如一头碰死来得干净。

许寄锦晃着神想着这些,却觉落在身上的那道目光过于刺目了。

多数时候,陈帝就算传召妃嫔侍宴,席间人也遵着避讳不敢多看,但是偶尔也会有一两个色心贼胆不长眼的,撞上陈帝心情好甚至不会被发落。

许寄锦对此早就木然了。她从进殿来就目不斜视,但是对方的目光实在太过执着,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隐含厉色地看过去一眼。

这一眼过去,她人就僵住了。

琴从臂弯间滑落,撞到了地面上的巨大动静在宫殿内带出了一阵阵回响。这种举动往日里必会惹得陈帝勃然大怒、被斥为“上不了台面”,但这次却没有带来一点点怒气。

陈帝亲自离席、急步上前,执起许寄锦的手关切道:“爱妃可是伤着了?”

许寄锦下意识想要避开对方碰触,但脚下本能般地牢牢定在原地。最终,她非但没有躲开,还僵硬地扯着唇角、露出一个轻快又俏丽的笑,“谢陛下关怀,妾无事。”

身后那道目光仍旧追随着而来,许寄锦能感受到其中的担忧。那是年少时她分外熟悉的目光,他的面容比之当年深刻又成熟不少,可是这份沉默的温柔似乎从未改过。

但此时此刻、许寄锦只觉得难堪。

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要目睹这一切?!

而在这骤然翻腾的难堪中,许寄锦却看见了陈帝眼底隐隐的快意。某个冰凉的猜测一点点自心间浮现,冷得她牙关都隐隐打颤。

陈帝当年钟情的到底是许寄锦,还是……顾家的未婚妻?

他的未婚妻不是照样要入宫为妃?心上人不还是要在他身下婉转承欢?

许寄锦只觉得心底的凉意愈甚。

或许是距离太近、看得太清楚了,也可能是将近十年时间、足够她对眼前的人有所了解……她居然读懂了陈帝眼底的神色:竟果真如此。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袭来, 她觉得恶心。

从来没有过的恶心。

特别是恍惚想起来, 早些年间她其实也有过心动的。

那时候的陈帝还没有这么荒唐,甚至还可以说是一个颇具才华的贤主, 她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女孩子。纵然心里还有着另一个人,可是当天下最具权势的帝王倾心相许、予取予求、毫不掩饰地偏私时, 谁不会动容呢?

只是如今回首再看,她只看到了蜜糖包裹下腐烂又恶臭的肮脏秽物。

胃部痉挛地抽搐,喉间阵阵作呕。

她突然很想吐。

若是在十年前,她说不定真的已经吐出来。可是此时此刻,在群臣瞩目的大殿之上、在帝王满脸虚假的关切之中、在昔年恋人的注视之下, 她连笑容的弧度都没有变一点, 依然是帝王喜爱的、那明媚又俏丽的样子。

许寄锦恍惚地想, 令人厌恶的或许并非只有眼前虚伪做作的帝王,还有这个面目全非的自己。

为什么要回来呢?

为什么不让她这么一直麻木下去呢?

陈帝显然还没放弃让许寄锦在宴上奏乐的打算,对于刚才摔了的那张琴, 他倒是全没有所谓,反而是道:“摔得好!这等无名无姓的凡琴怎配得上朕的爱妃?前些时日琢州进献的‘焦尾’呢?快呈上来!也只有‘焦尾’这等名琴, 才配让朕的爱妃亲自奏上一曲。”

被指的那个内侍忙不迭地垂首应是, 只是刚要退出去,就觉一道森凉的视线落在身上,像刀锋划过皮肉,刺疼的感觉直入脑髓, 那股对危险的本能预警让他一时僵在的原地。

顾易的视线只在内侍身上一略而过,旋即对着上首施礼, “陛下见谅。”

过度端正态度实在让人不自觉地郑重以对,连陈帝都下意识收敛了先前的作态,人都坐得正了些。

顾易接着,“臣以为此举不妥。贵妃身份贵重,臣等外臣,怎敢让贵妃奏乐?”

他这么说着,环视了一圈大殿之内。

顾易是个内敛的人,当他静静坐在那里的时候,气质显得平静又温和,就连方才席间诸臣似有若无的蔑视之意,都没有让他有丝毫动容。但他此刻抬眼看了过来,那视线仍旧是平静又镇定的,可是那沉沉的压迫感犹如山岳撼地而来,带着战场磨砺出的森凉血腥气,刚才还满是嬉笑的宴上一瞬间鸦雀无声。

陈帝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他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是这一瞬间,零碎的记忆拼接成连续的画面,他发现那些过往依旧清晰。

先帝骤然驾崩,这个刚刚成为他“新家”的皇宫一片混乱。宫人四散奔逃,远处隐隐有金戈交击的声响传来,血腥味蔓延开来。萧惟元不知道谁会赢,但是却无比清楚、不管谁赢了,他这个“太子”都不可能活着。

宫殿门被人撞开了,萧惟元觉得自己或许该体面一点,像是父王、父皇麾下的将军一样,刀兵加身而面不改色。可是他太害怕了,他只想躲起来、想逃走、想活下去。

可是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他藏在了供奉的案几底下,最靠近墙角的位置,瑟瑟发抖地把自己缩起来,试图逃过追兵的搜捕。

直至一张沾染着鲜血的面容映入眼中。

那人半跪在案几之外,身上的铠甲还带着斑驳血渍,但脸上的神情却是温和的,他称呼他为“太子殿下”。

萧惟元突然崩溃了,他颤着声大喊大叫,“我不是!我才不是太子!”

他不是太子!他没有要做什么太子!!他一开始只是渝陵王的世子。

金陵城一点儿都不好,一起玩大的玩伴没有来,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空旷宫殿里,不能随意进出。父王也没有时间来陪他,新的先生一点都不可亲,尽说些听不懂的话。

而现在这个人……

一定是想要把他骗出来杀掉!!

对方并没有杀他。

良久的对峙后,尚且年幼萧惟元终究体力耗尽,被一口吃的连哄带骗的诳出来。萧惟元带着做个饱死鬼的想法,一顿狼吞虎咽之后,却并没有死,而是被抱到了大殿之上。

那个冷冰冰的宫殿一点都不舒适,周围的眼神全都是不友好的。冷漠、猜疑、打量、讥诮的不屑,可是当那个人站在那里的时候,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俯身下拜。

年幼的萧惟元愣愣地看着对方,被回以一个温和又安抚的笑,好像在说‘我就在这里’。

就像是父亲一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

陈帝有片刻的恍惚,但是回神后,表情却一点点地冷硬下去。那柄刀的锋芒太盛了,但它又不完全握在自己手里。

是,它的刀锋对的是北邺、对的是各地心生异志的宗室。

可是万一有哪一天,它调转了刀口、对准了自己呢?没有哪个皇帝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陈帝定了定神,再看眼前的一切,突然觉得都索然无味极了。他也没什么继续下去的兴致,淡淡地道了一句,“顾将军所言有理,是朕欠妥当了。诸卿以为呢?”

死寂的大殿这才像重新活了过来。

陈帝连年筛选之下,如今能在殿上列席的多半都是逢迎阿谀之辈,被皇帝这么一问,纷纷附和着应声,“陛下所言极是”“陛下圣明”“陛下实乃贤德之主”。

这是和往日一般无二的吹捧,但是看着下首敛眸正坐、神色平淡的顾易,陈帝却没法像平常一样生出什么被盛赞得飘飘然的情绪,他只觉莫名烦躁。

接下来宴会在一种说不上来的沉闷气氛中草草收尾了。

桃色消息向来是传得最快的,在这方面就算是皇家也不例外——或者说,正因为是高不可攀的皇家,所以才格外让人生出一种窥探欲。就在宴席结束的当日,顾将军“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流言就传了开,当年那对青梅竹马、未婚夫妻的旧事也被翻出来当做谈资。

这些传闻一时还没有传到卢皎月耳朵里。

她毕竟刚刚回京,久未踏足金陵的社交圈,不可能一下子就有人来告诉她什么。

卢皎月倒是带着青奴回了趟娘家,不过那会儿顾易还在赴宴,消息尚未传出,这趟回门也没起什么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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