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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等到送了人回来之后,才手足无措地坐在卢皎月的旁边。他抬了下手,似乎想去抱人但是又不敢,一时僵在了原地。

可那份喜悦的心情到底是掩不住的,他忍不住唤了一声,“月娘!”

欢欣的神情触及那双格外冷静的眼睛之后滞住,顾易情绪一下子冷却下来,困惑中带了点不安,“月娘,你不高兴?”

卢皎月这才回过神来,她对着顾易安慰地笑了下,“没有。这是个好消息,你该赶紧去告诉母亲。”

顿了下,又道:“母亲一定想听你亲自同她说。我身子不便,晚些时候再过去,你先去跑一趟吧。”

三言两语地把顾易打发走,卢皎月坐在原地发了会儿呆。

虽然早就从剧情里知道会有这么回事,但是事情真的发生了的话,还是心情有点复杂。

沉思间,系统却冒了个头:[系统无法直接干预宿主的身体,但能实时监控宿主的生理状态,提供合适的建议,保证宿主度过一个安稳的孕期。]

卢皎月想起了这段时间突然存在感变强的系统。

除了天气预报,还主动提供饮食搭配。

卢皎月:[……]

卢皎月:[你早就知道了?]

系统:[是。但非宿主授意,系统无权暴露宿主隐私。]

卢皎月:所以你连本人也不告诉。

卢皎月噎了一下。

但隔了会儿,她还是一点点舒展开神情,低道了句,[之后就有劳了。]

她神情奇妙的抚了抚还没什么起伏的小腹。

这也算是一段非常新奇的人生体验吧。

虽然并不在她原本的人生计划内。

增丁添口,这对现在人口单薄的顾家来说确实是个喜讯。

顾老夫人本来已经衰败的身体似乎又被唤起了生机。

她挺过了一整个春天、又过了大半个夏天,就在顾易以为对方能看见长孙出生的时候,她还是在接近夏末的时候逝世了。

顾易枯坐了一整夜。

父兄战死、未婚妻入宫、母亲病逝……

他的人生仿佛从得知那个噩耗的那一日开始,被泾渭分明地切割成了两半。前半段是家中纵容宠溺的幼子,眼所见之的都是金陵城内繁花簇锦、满城秀丽,每日烦心除了课业,也只是兄长心血来潮的捉弄,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夕之间陡然崩塌。父兄的孝期未过,他被推着到了这边境重镇撑起了门楣。

顾易没有什么不愿的。

这本就是他的责任,他愿意撑起这份父兄未竟之业。

可是为什么呢?

他明明担起了这份担子,却还是在失去。

金陵的宅院看不见了,阿锦入了宫,现在连母亲都去了……

顾易觉得自己仿佛被推入了漆黑不见底的深潭里,刺骨的寒意从肌肤一点点渗入、冷水缓慢地涌入肺腔,他奋力地挣扎着,却好像只是在延长痛苦的时间。

似乎他前半生的一切美好,都是在为了之后一点点失去做准备。

披到肩上的外袍打断了顾易思绪,他怔着神抬头去看,看见了一张月色下皎然的面容,还有那对方眼底切实的担忧关切。

都已到了夏末,晚间还是有些凉意的。

卢皎月看着仍旧只穿着白日里薄衫的顾易,低声叹,“夜里凉。”

顾易愣了许久,在那样带着暖意的视线下,不自觉地舒了口气。

他以为自己会被溺毙在那片黑暗里,但是并没有。有人在他溺亡之前,执住了他的手。

她在最恰到好处的时候,出现在了最恰到好处的位置。

结发相知。

执子之手。

顾易低低地,“月娘……”幸好有你。

我只有你了。

顾易的伤心没能维持太长的时间,因为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另一件事。

北邺毁盟,挥师二十万南下,直逼醴阳。

顾易领命带兵去援。

父死母丧都是三年之孝,但是顾易哪一个没能守全。前者陈帝为防军中生变,不得不夺情启用顾易,令之镇守义固、以安顾氏旧部之心;后者便是此时,边境之危、守将更是义不容辞。

顾易看出了卢皎月的忧心,安慰:“月娘你放心,我知道自己经验尚浅,不会轻敌冒进。北邺近年上层争权,此次南征多半是为了转移矛盾,并无掠土之心。鲁仲圭、马孟义两位将军都是我父亲旧部,他们都是军中宿将,有他们帮扶,我不会有什么事。”

他这么说着,神情温柔地碰了碰已经显怀得很明显的小腹,低声:“你等我回来。”

卢皎月没注意顾易这点细小的动作,她其实不是担心这个。

顾易的性格不合适,但不是能力不合适。或者说,以他那个又较真又执着的性子,不管干什么都能做到极致。等到剧情开始,他已然取代了父兄、去掉了那个“少将军”的称呼,成为实掌兵权、镇守北境的顾将军了:这是一个非常稳的人,实在不必担心他战场撒欢、被流矢伤到的问题。

卢皎月担心的是别的。

她觉得这战报有点儿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大军挥师而来,提前造势以振声威是常见操作,毕竟这个时代的打仗很大程度上是拼士气。

但是北邺这次实在是太大张旗鼓了。

大张旗鼓得简直像是故意虚晃一招似的。

卢皎月觉得或许是自己多想,但是她目光在地图上落了许久,到底还是神色凝重开口,“你带兵去援醴阳,义固城中还会留下多少人?”

若是北邺当真分兵,义固能守得住吗?

将军和皇帝是不一样的, 顾易领的是皇命,他没法抗旨。

这也是为什么周行训明明有时候被手底下将领气得心肝脾肺都疼,也很少下绝对的军令。有些事情只有身处战场之中, 才能察觉其中微妙之处, 而战场上的意外太多了,从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卢皎月最后以“义固毕竟是边境重镇”为由, 让顾易留了三千人。这三千人不算是朝廷兵卒,而是顾氏私人部曲, 如果卢皎月开口,甚至可以留更多。

……其实从这上面就能隐隐猜到,顾易的父兄为什么会出事了。

卢皎月没再多要人。

守城不是野外遭遇战,并不是守的人越多越好,多一个人就多一口饭吃, 总要考虑城内的粮草供应。况且义固是边镇, 城墙早就被修得高耸又牢固, 城内各种军械物资充足,他们并不需要打赢,只要固守待援。就算北邺当真分兵, 这些人也足够守到顾易回军了。

然而北邺并没有分兵,他们就是冲着义固来的。

醴阳的那一路才是幌子。

卢皎月因为心有疑虑, 这些时日一直让斥候在外探听情况, 因而很早就得知消息。

关安邑:“多亏少夫人这几日吩咐,这才早早发现邺军踪迹。属下已经命人去给少将军送信,只是这一来一回、再加上大军回师到底需要时间,邺军恐怕先援兵而到。”

他神色带着点沉重。

邺军这次声东击西, 摆明了冲着义固而来,来者不善又志在必得, 恐怕没那么容易应对。

到底想起了这是在少夫人面前,关安邑敛下了那点神色,正准备说几句“少夫人放心”之类的话,却听上首坐着的人开口,“吩咐下去,准备守城吧。”

关安邑一愣,到嘴边的安慰话语生生咽下去,卡了一下,才领命,“……是。”

这片刻的犹豫,上面的人已经自然而然地下了指令。

“你去安排一下,让城外百姓都先入城。”

大军来袭,那些人若是留在城外绝对是死路一条,要么被大军屠戮、要么被驱赶冲击城门、成为攻城的牺牲品。守城的士卒也是人,对手无寸铁的自己人下手、里面甚至可能有他们平日里见过的熟悉面孔,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关安邑:“是。”

卢皎月接着:“城外的屋舍带着人去拆了、木料抬回城中,田里的庄稼不管熟没熟都先收了……从里往外清,清理得干净点。”

大型攻城器械没法作为辎重携带、必须现场制作,而这些屋子就是现成的木料,就算他们不拆、邺军也不会放过。半熟的庄稼甚至芦苇丛,在外面都是敌军补给,所以都不能留。所谓“坚壁清野”,就是这么一回事。

最理想的情况是城外一片焦土,什么都没有给攻城一方留下。

战争的破坏性由此可见一斑。

关安邑已经整理好心情,刚要再次领命,却对上一双极冷静的眼睛。

卢皎月直直地看了过去,“义固是边镇,这些事应当都有定例,每个人负责区域都给我标出来,我亲自过目。若是出了事,监者未察监者问责,被举者查证确有问题,军法论处。”

永远不要过于相信手下的兵卒,当他们拿着刀的时候,或许都不算人了。

关安邑只觉得身上一寒,忙不迭地垂首称“是”。

卢皎月:“你先去吧。”

关安邑:“属下领命。”

他下意识行了个了军礼,躬着身退出去。

卢皎月没注意这些,她以及已经转身对着一旁的随从吩咐,“你去一趟府衙。让衙中主簿整理一遍籍册,不管是云游僧人、过路行商还是算命先生,非本籍之人一律扣下,让人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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