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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皎月就坐在原地没有动,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发现。

解缨后是结发,被剪下来的头发被缨系在了一起,喜娘手很巧地结了一个同心结,又将缠绕在一起的断发收到了荷包里。到了这里,这场各方都很提心吊胆的大婚终于走完了大部分的仪式。

但是喜娘离开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点掩不住的忧心忡忡。

那一步三回头的样子,看起来恨不得留在屋里,盯着两个新人把接下来的步骤走完。但这显然不太可能。

画堂静影,红烛高照。

接下来该轮到——

洞房花烛。

顾易在原地僵坐了半天没有动。

卢皎月一开始以为顾易是心里还带着抗拒,不愿意继续下去。

她倒是像刚才的解缨一样,很体贴地给对方留足了接受的时间,甚至觉得倒也不一定非要今天晚上。

但是隔了一会儿,她发现了不对劲了。

——这人该不会在紧张吧?

卢皎月狐疑地看过去。

顾易僵硬地别开一点头,但是很快又转回来。

卢皎月:居然真的是!

但是顾易这个反应,怎么看接下来的事都不会很愉快。

某些死去的回忆开始跳起来攻击她,而且这还又是一个各方面都很标配的男主。

卢皎月:“……”

她忍不住内心“猫猫宇宙升华”了一会儿: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老是要遇到这种事?!

在“硬扛着受罪”和“之后再想办法找理由搪塞”之间,卢皎月没怎么挣扎地就选了后者。

她硬着头皮抓住了顾易的手。

对面的人微怔,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收了一半又觉出不对,努力放松着那被生人碰触而绷紧的戒备,非常僵硬地顺从着卢皎月的力道,被拉到了床上。

等察觉到自己所处地方后。

顾易:?!

卢皎月:“……”

她假装没看见顾易的震惊,低头继续解革带。但她本来就没怎么给别人解过这东西,婚仪的礼服又和平日里的不同,卢皎月解得很费劲。

顾易像是终于从一开始的震惊状态回过神来,他轻覆住卢皎月的手,低低地叹了口气,问:“是母亲交代的吗?”

停驻在腰侧的手被拉开,卢皎月愣了一下,知道他是误会了。

在‘就这么把锅推出去’还是‘找点别的理由’之间,卢皎月还是很良心地选择了后者。她摇了摇头,“并非。是嫁前阿媪的教导。”

顾易显然并不相信。

不会有阿媪教哪家新妇做到这种地步。

顾易端坐后又正色看过来,神情严肃。

“你不必如此,我没有不愿。这是我答应的婚事,我会努力去做一个好夫君。”

似乎觉得这样太僵硬了,他顿了顿,努力把表情语调都放得更柔和,专注地注视过来,“我会好好待你的,月娘。”

他有认真记下,婚书上的名字、庚帖上的生辰八字。

那是他未来的妻子。

卢皎月有些微怔然。

顾易却觉得愧疚。

把新婚妇逼得拉着夫君入榻,这都近乎于一种羞辱了。

“……对不起。”

他低低地这么说了一句,旋即像是承诺什么一样,一点点俯身、想要亲吻下来。

卢皎月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是那一瞬间,燃着红烛变作了昏暗的油灯、新房恍若军帐、连身下坐着的锦衾软被也变成了坚硬的桌案。随着眼前的面容贴近,她几乎是不自觉地偏了一下头,那一吻便只落在了唇角。

顾易愣了一下,有些困惑地抬起头来。

卢皎月不知道自己露出了怎样的神色,以至于对面在短暂的怔然之后,几乎要被愧色淹没。

顾易觉得自己好像犯错了。

错得离谱。

他尚且对另一个女子念念不忘、深存心底,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做一个好夫君?

解缨时的迟疑、她恍若未觉,红烛前的静默对坐、是她主动拉起他的手。妻子拉着夫君入榻天经地义,他那些自以为是又高高在上的剖白才是——最大的伤害。

……不然、她为什么会露出像是要哭的神情?

顾易突然后悔了。

他不该答应下这门亲事的。

一念之差,他好像毁了另一个人的一辈子。

巨大的愧疚从心底升起,可是他张了张嘴,却连一句“对不起”都无法说出。

他又是在为什么道歉呢?

“对不起”本身,就已经是伤害了。

顾易果然很菜。但是他非常细心照顾。

可太过小心了, 反而让人体会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不舒服。

卢皎月:“……”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总之让人心情格外复杂的一晚上过去了,第二天该去拜见长辈。

顾易的父兄都已过世,家里唯有母亲一人。

卢皎月要去拜见的也是这位长辈。

顾老夫人是个很和气的老太太, 半点看不出以死相逼非得让儿子娶妻的决绝。

似乎是为了表示对今日的郑重态度, 她还很细致地上了妆。

作为府里唯一的长辈,顾老夫人并没有拿什么婆婆的架子, 等喝了新妇的敬茶,立刻就亲切地拉着卢皎月的手坐到了一边, 温声关照:“义固城比不得金陵繁华,你远嫁于此,实在委屈了。”

卢皎月摇头,“母亲哪里的话,金陵有金陵的好, 义固城也别有一番风景在。”

老夫人倒是笑了, “府里的习惯到底和金陵不同, 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就直接说出来,毕竟以后都要住这么久,可不能委屈了你……他若待你不好, 你也同我说,我替你教训他。”

一旁大清早被无视, 连问安后都是自己站起来的顾易忍不住开口, “母亲!”

他既然答应了娶妻,必然会好好过下去,不会做那种欺侮人的事。

顾老夫人给了“让你说话了吗”的眼神,对着卢皎月接着恢复了一副温和慈爱的亲娘脸。

卢皎月:“……”

倒也不必如此。

她当然不会把老夫人这些话当真, 只是笑答:“母亲说笑了,夫君待我很体贴。”

就是有点体贴过头了, 稍稍有点反应就会停下。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她的表情实在忍不住微妙起来。

顾老夫人有所察觉,略微拧了拧眉,抬头看向顾易。

顾易:?

顾老夫人的眉头却拧得更紧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顾易并不会有意做什么迁怒,但是有时候正是无意的、才最伤人。

顾老夫人顿了顿,把腕间的镯子褪下,抓着卢皎月的手微微用力,给她把这枚镯子套了上。这次真的带了点语重心长地告诫,“不要委屈自己。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这个家的主人。这个家也有一半是你的。”

顾易倒是没注意母亲的话,他只是看见那镯子后、下意识地想拦。他知道母亲的那镯子的含义,那是给顾家长媳,该是给长嫂……

思绪到此骤然断了开。

是了,兄长已经不在了。

也不会有什么长嫂。

死亡这种事,留给生者的,除了那一瞬间巨大的哀痛,还有经年累月的、在这种平淡日常里时不时地就要刺一下的钝痛。

顾易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整个人都有点魂不守舍的。

顾老夫人用眼神暗示了好几次,他都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顾老夫人气了个够呛,她深深呼吸了几口,勉力把到了唇边的咳意压了下去,又带着笑温言细语地安慰了卢皎月几句,这才一副被气得头疼又不得不忍下的神情转向顾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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