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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训:“去魏州。你不要跟他去。”

卢皎月:“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又扯上“魏州”了?“他”又是谁?

周行训的表情却很认真,“会很辛苦,也危险。”

这并非坦途,他一路走来也有许许多多的侥幸。身边的人一个个逝去,留下的越来越少,也有很多个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第二天的瞬间。

太辛苦也太危险。

他才不要阿嫦陪他吃这份苦。

“阿嫦就在长安等着我。”

“等一切终了,我会风风光光地来娶你!”

卢皎月:“……?”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抬手去摸了摸周行训的额头。

——果然很烫。

烧傻了.jpg

周行训的身体不太好。

不, 或许该说他身体素质好到过头,所以许多伤势都可以靠硬抗过去。所以等到巅峰期过去,大大小小的旧伤就开始犯, 一到了换季就开始出各种小毛病。

当他再一次旧伤发作, 卢皎月都已经习惯了。

所以在看见医官摇头的时候,她懵在原地愣了好久好久。

里面传来一点压抑的闷哼声, 周行训处理这些伤势的时候一向不喜欢她在场,照顾他那点莫名其妙又幼稚的自尊心, 卢皎月一般都是在门口等着。次数多其实也看到过,把生了炎症脓肉剜掉、留下血淋淋的创口。

卢皎月戳系统问过很多办法。

沸水消毒、蒸馏酒精、大蒜素……但是时代条件限制,没可能在这里弄出一间无菌的手术室。

安静过去了很久,卢皎月对时间的感知有点儿模糊。

但她觉得自己应该在原地站得挺久的了,脚有点儿发麻, 往前走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被人扶了一把才站稳。

卢皎月本来以为是望湖, 但是回神之后却发现并不是。

是周玟,也就是太子。

毕竟不是亲生母子,周玟只扶了一把, 就很守礼地松开,往侧边站了一步, 低声提醒:“母后小心。”

卢皎月却愣了一下。

皇帝病重, 确实该召太子前来。当年的幼小的孩子已经长成挺拔的青年,长成了能够接手这个国家的年纪。

她突然想起来,那已经快被她遗忘了的“剧情”。

一点冰凉的寒意从心底泛起来,卢皎月低低地问了一句, [系统,是到了……剧情结束吗?]

系统:[不是。]

在卢皎月想要松口气的时候, 却听它接着:[原剧情结束的时间节点在四年前。]

卢皎月:[……]

她沉默了。

卢皎月在原地站的时间实在过于久了,久到旁边的太子都担忧地询问了一句,“母后?”

卢皎月勉强整理好了表情,对着周玟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我进去看看。”

周玟不太放心,但也没有拦着的理由,只能道:“儿这几日暂居含象殿,就在西侧,离得很近,母后有事遣人去知会我就是。”

卢皎月其实听不太进去什么,只胡乱点了点头,往内殿里进去了。

屋内的气味并不好闻,就算通风清理过了,也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和淡淡的腐脓气息,周行训躺在那里,背身朝里、装睡。

当然是“装睡”。

这人真睡着了可没这么老实。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幼稚?

卢皎月有点想笑,但笑了一声,发出来的却是类似抽泣的动静,鼻子也有点儿酸。

背身躺着的人下意识地想要翻过身来,但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他翻了一半又僵硬地转回去,大声,“阿嫦你别哭,一点儿都不疼,别听他们瞎说!”

卢皎月用鼻音“嗯”了一声,又解释:“我没哭。”

她确实没哭,但是周行训那句“不疼”肯定是假的,就他刚才那么一点动作幅度,却折腾得头上的冷汗都渗出来了。

卢皎月想凑过去给他擦一擦,却被听到脚步声的周行训焦急地阻拦:“阿嫦你别过来!”

卢皎月一愣:“怎么了?”

周行训这是旧伤,又不是什么传染病,还不能接触的?

“我现在肯定特别憔悴、特别虚弱,一点都不英武了。阿嫦你别看。”

虚弱么……确实。

听他说话的动静其实都能听出来,他努力拉平语调,但字与字之间还是带着不连续的停顿,夹杂着一点抑制不住的沉重气喘。

但是这真心实意在忧心忡忡的语气……

卢皎月一时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在关心这个?!

但是那点骤然腾起的情绪过去后,她到底还是闷着声应了下来,“好,我不看。”

一点衣料窸窣的动静,卢皎月在床边坐下了。

她确实没有去看,而是背着身朝外,却往后摸索着、轻轻覆住了床上人的手,低声问:“我在这里陪你坐一会儿,晚上的时候去外间休息?”

周行训有心想说‘阿嫦你回长乐宫歇着吧’,但是到底没能开得了口。

生命力流逝的感觉格外强烈,从未有过的虚弱他自己都能觉出来。

其实并没有人对他说什么、也没有人敢对他说什么,但是他就是知道了,也想要阿嫦陪着他走到最后。

都到了这会儿了,他胡闹一下、由着性子来也是可以的吧?

他闷闷地“嗯”了声,又补充,“外殿的那个榻太挤了,阿嫦你让他们把床搬过来。”

卢皎月:“好。”

虽然医官从一开始就摇了头,但周行训这次的伤情反反复复、坚持了许久。

他是个不爱吃苦却不怕吃苦的人,又干什么都要争一争,非得要与别人不同,连这种事上都不例外。

只是夜半时分,内殿偶尔传来的隐隐痛哼和不自抑的沉闷喘息,让人不自觉地抓紧了被角。

有好几次,就连医官都以为他能挺过去了,但是终究还是再次发作。

所以当这一日,他精神好一点、甚至能主动坐起来的时候,伺候的人惯例以为是反复的一环,却听他吩咐,“叫太子和百官都过来一趟。”

刘通愣了一下,“噗通”一声跪下了,“陛下!”

泪这就要落下来。

但周行训一点儿没给人发挥的机会,连着声就催促:“快去。”

内侍抹着眼泪走了,内殿安静了一会儿,周行训对着外面轻轻开口,“阿嫦?”

卢皎月撩开了帘帐,缓步走近。

看着仿佛没事人一样的周行训,她还是选择很轻地笑了一下,“不怕自己不英武了?”

“怕。但是想见见阿嫦。”

他这么说着,脸上露出点戚戚的神情,仿佛在说: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见不到阿嫦,我可真是太惨了。

卢皎月这次是真的笑了起来。

她坐过去,扶着人靠在自己身上,低着声道:“还是很英武的。”

确实又虚弱又憔悴,但是他有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睛。

仿佛永远带着锐利的少年意气,即便这个时候也未沾染上沉沉暮色。

周行训不大信地哼,“阿嫦你也哄我了。”

“没有。”

卢皎月温声解释,“年初的时候,突厥不知从哪里听闻你病重的消息,来犯北境,耿将军说自己奉诏讨之。突厥单于知道你无恙,连忙退兵、还给了一大笔赔礼。要我把礼单念给你听吗?”

周行训摇摇头,嘴上却一点也不客气地损,“阿史那赤什那个怂包。”

卢皎月笑了一下,哄小孩似地夸他:“是你厉害。”

都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听这些。

但也确实值得夸耀。

那是一次次胜利铸就的荣光,只要他还活着、就无人敢来犯疆土。

周行训却没有像平常一样嘚瑟,而是突然安静下来。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阿嫦更厉害。”

卢皎月:“嗯?”

周行训笑起来。

呼气刺激的虚弱的气管,让他呛咳了一下,卢皎月拍抚着帮忙顺着气,但周行训却像是说什么重大议题似的,语气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阿嫦最厉害了。”

他只是忽然想起来,好像是博州吧,应当是在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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