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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觉得自己手里捧的不是圣旨,是块滚烫滚烫还没法扔的烙铁。

大军是清晨入的城,祭祀接迎的礼节费了点时辰,但也不算太久,卢皎月回来略微收拾了一下就睡了。这一觉直接睡到了艳阳高照的正午,醒了之后浑身发软,身上还有点刚刚换了床的酸疼。

疼也是舒服的疼。

醒了,但是不想动。

卢皎月睁眼看着床帐,觉得自己还可以和这张久别重逢的宝贝大床再相亲相爱一会儿。

正这么想着,却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啜泣声,还不止一道。

声音很轻,被一层层厚重的帘幔阻隔,落入耳中只余下模模糊糊的一点,但是叫人怪毛骨悚然的。

卢皎月:?!

这大中午的、隔着床帐都能觉出外面艳阳高照,不至于吧?

躺是躺不下去了,卢皎月后背发凉地坐起来。

察觉到里面的动静,旁边侍立的宫女连忙过来挂起床帐。

是活生生的人,还是熟面孔。

卢皎月不着痕迹松了口气,问:“望湖呢?”

这宫里其实有不少不成文的规定,就比如所有在主子面前露脸的工作都是大宫女的事。卢皎月也习惯了一起来就看见望湖,这会儿见换了人、就有点奇怪。

知宿:“回殿下,外头各宫嫔妃求见,望湖姐姐出去招待了。”

卢皎月一边起身下床,一边疑惑:“我是不是说了么?等我醒了再让她们过来。”

她刚刚回宫,按照礼节、妃嫔们是该来拜见的。但是礼节是一回事,打扰皇后休息又是另一回事了,卢皎月要是没吩咐下去,这些人只能在外头干等。

她觉得自己睡前应该说过这事了啊?

难不成是梦里说的?

“殿下确实吩咐了,但……”

知宿的回应让卢皎月心下稍微定了定,但是后者紧接着就露出了一副非常纠结的表情。

卢皎月立刻就知道“出事了”。

估计还是挺糟心的那种。

卢皎月:“……我出去看看。”

这才刚刚回宫第一天吧?周行训就不能消停一点吗?!

卢皎月那被迫上岗的怨气在看见一屋子漂亮美人的时候散了不少。

真是蓬荜生辉、整个宫殿都亮堂堂的。

但还是有一点小小的问题。周行训的审美一向是明艳大气最好还有点攻击性的那种,就连极其偶尔的有几个看起来小白花的,其实也是食人花。这会儿一屋子人聚在一起,有点让人误入盘丝洞的错觉。

所有人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不同品级的妃嫔能戴的首饰是不一样的,卢皎月注意到几个高位嫔妃发饰都没戴全,显然是来得匆忙、没顾得上。而后面有几个位分低更是哭了出来,也就是卢皎月刚才听到的动静来源。

注意到卢皎月瞥过来的视线,几个还在哭的美人立刻看过来了。

梨花带雨、盈盈一睇。

就算知道她们哭得这么漂亮肯定有表演的成分在,但还是叫人忍不住心底一软。

——好好好,你要什么朕都给(x)。

卢皎月的目光在后面一扫而过, 在女主身上略微停顿了一下。

就“恰巧”在附近、和女主站得不远不近的望湖注意到这目光,对卢皎月轻点了一下头:虽然不知道殿下为什么对这位姜才人从入宫以来就特别照顾,但是主子的心思不是她们底下人能猜测的, 她们只要照着办就是了。

望湖办事一向靠得住, 卢皎月放心收回了视线。

这点眼神官司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光景,姜婍却像是有所察觉似的抬了头, 但是什么也没看到。

她禁不住捏了捏手里的酸饮。

姜婍觉得不是自己的错觉,皇后好像特别关照自己。

去各局领份例从来不会被为难, 送来的东西永远是份例范围内最好的,就连这次来长乐宫,她因为带着身子更容易累,才刚刚露出点疲惫的神色,就立刻有人安排了座位茶点。座位是所有人都有的, 可茶点和饮子……她这几日口味怪得很, 偏偏入口的味道很合适。

卢皎月可不知道女主这千回百转的心思, 她这会儿也没心情管那么多,直接把目光投向看起来神情最镇定的谢甘棠。

不是她不理那几个梨花带雨的大美人,实在是不能理。

后宫一开始是没人哭的, 因为周行训不吃这一套,但是卢皎月吃。于是, 从她某次安慰了人之后, 情况就渐渐变得不可收拾起来……

往事不堪回首。

卢皎月把那些复杂的情绪压下去,对着谢甘棠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谢甘棠确实很镇定,她只用了一句话就言简意赅地描述清楚了现状,“陛下下旨, 令皇后以下所有后宫妃嫔三日内离宫。”

卢皎月:???

什么玩意?!

卢皎月露出了很明显的懵逼表情,并怀疑自己还没睡醒。她忍不住悄悄在桌子下掐了自己一下, 细微的疼痛传来,让人不得不艰难地去消化这个事实。

这也实在太艰难了。

卢皎月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说、陛下命妃嫔离宫?……去哪?”

她这会儿还抱着一点积极乐观的幻想,比如说是“搬去行宫”什么的。

谢甘棠:“各自归家,另行嫁娶。”

卢皎月:???

他疯了吧?

战乱年间,改嫁不是什么大事,周行训的后宫不仅仅有改嫁的,还有拖家带口改嫁的——就是“你死在我手上、你老婆归我、儿子也跟我姓”那种“拖家带口”。这一套流程听起来很玄幻,但是见证了博宜城内马府的情况,就知道这是这年头常态。

这当然不是什么正经“改嫁”,但是周行训现在的做法也不是啊!!有哪个皇帝会让自己的妃嫔回家另嫁的啊?!

卢皎月不得不问:“发生了什么?”

她觉得自己不是睡了一觉,而是睡了一年,醒来之后的世界她都不认识了。

谢甘棠沉默着没有回答。

卢皎月倒是缓过神来:这些人要是真的知道是怎么回事,何必求到她这里来?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强忍住按着抽疼脑袋瓜的欲望,抬手示意,“好,我知道了,你们先安心回去,我去问问陛下。”

周行训干的离谱事儿简直太多,这次的事甚至都不能在里面挂上号。

卢皎月觉得自己最开始的懵逼完全是因为离宫太久,适应不来这节奏才一下子麻了,这会儿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她很熟练地安抚好各位大小美人,表示自己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终究还是她一个人承担了所有.jpg

她这话说完,后面那几位梨花带雨的当即破涕为笑,左边那个满眼的崇敬仰慕、右边那个满心感激不尽,中间再来个含羞带怯(?)。

卢皎月:“……?”

很好,她现在觉得离谱的不仅仅是周行训了。这个后宫就很离谱!!

谢甘棠离开长乐宫的时候,忍不住回了一下头。

她在想自己刚才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

有些事,回想起来其实早有迹象。早在大军出征前,周行训就已经很久没踏足后宫了。那个人从来都把好恶明明白白摆出来的,他喜欢的从不吝啬赏赐,厌烦的也绝对不会多看一眼。

那如果他心动了呢?

皇宫是一个没有秘密的地方,不管是帝王纵剑作舞、还是拉着人出宫游猎,甚至这次带人随军出征……他几乎明晃晃地将不同摆在了明面上,不吝于宣之于众。

那是一个绝不肯委屈自己的人。

当他真的想要什么的时候,他就是会极其干脆又果决地表示“我只要最好的”。

谢甘棠想到这里又有些恍惚,她甚至疑惑起了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一趟:这么顺势出宫不好吗?明明那人想做的事,极少有让他改主意的。

因为谢甘棠这突然的驻足,几位低位的妃嫔纷纷上前见礼,谢甘棠能看见她们明显脸上松口气的神情。

——她们不想走。

这些人当然不想出宫,她们中的许多都是出身舞姬歌伎出身,有的是败将妾室、有的是被蓄养的乐伎,数度辗转,一朝得幸于御前,一步登天。等有了份位在身,待到失宠也不必担心处境。皇后主持后宫,份例内的东西虽有优劣之分,但是却绝对不会缺省的,只要她们不犯错、甚至可以在这宫里安享晚年。

这样安稳亦不必挖空心思讨好人的后半生,她们才不会想走。

可她不一样。

她是谢家的女儿,就算回了家,也照样百家求娶、门庭济济。

晃神间,却听一声轻问:“谢妹妹?”

谢甘棠抬头看去,是崔充仪。

她轻唤了一声“崔家姊姊”,神情却一点点冷静又清醒起来。

是啊,她是谢家的女儿。

谢家必须要有女儿在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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