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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之中,其实很难说是男是女更幸运。

起码在这种时候,的确是女孩更容易活下来。

卢皎月冲着罗氏摇摇头,“他不会有事。”

先前跪着的时候,这孩子也一直被他的母亲半揽着抱在怀中,显然是想尽量让人显得年纪小一点,大概早先清理马府的时候也是这么蒙混过去的。

既然那会儿被放过,那就说明没事了。

或许是这孩子年纪太小,也或许是被误认成了女孩……但是那都无所谓、归根结底是因为“不重要”。

不是“心慈手软”,而是“无关紧要”。

赵帝的儿子不管年龄多大,一个都没有活下来,因为他们身上有着太强的政治意义,存在的本身就足够被人拿来当文章。

但马公纬不会。

他还不够格。

至于说仇恨?那就更不必担心。

卢皎月环视了一圈这满院子神情惶惶的人:当力量差距太大的时候,连怨恨都无法产生,被铭刻于心的只有恐惧。

视线最后落在了罗氏的眼睛上,卢皎月缓缓地摇了下头,又重复了一遍,“这孩子不会有事。”

因为周行训不在乎。

可他的那点不在乎,却是多少人拼死相求、用命搏来的“恩典”。

耿存从那院子里出来之后就有点恍惚。

曹和忠回来之后见到了人, 却叫了几声都不见人应,他纳闷:“你这是怎么了?被勾魂了似的。怎么?瞧着那么些个美人迷了眼了?”

耿存神情微微滞了滞。

曹和忠挑眉:居然还是真的?

他有心想要调侃几句,但转念又想到这小子心思活泛、胆子还大, 别真闹出什么事来。于是出口的调侃就变成了敲打, “你看看是能看,但是只要陛下一日不发话, 这些人就是陛下的女人。秽乱后宫是个什么罪名,不用我告诉你吧?”

这当然不一样。

曹和忠故意说得重了点。

每每到了这种时候, 总有人动小心思,偷偷占点便宜、再给人捂了嘴,那就是一场白得的好处。可人家未来的夫婿不愿意啊!有次闹大了见了血,差点两个军之间打起来。好好一场胜仗,结果是折在自己人手上的多, 周行训当场掀了桌子。再往后就定了规矩, 谁碰谁死。

就这样了, 还架不住有人管不住自己那玩意儿。

总有人觉得自己能做得天衣无缝。

曹和忠想到这里,不由眯眼看向耿存。

“聪明挺好的,陛下喜欢聪明人。”他盯住了人, 缓声接下去,“但是你不能自作聪明。”

耿存一僵, 这一瞬间浑身发凉的感觉, 让他不由地回忆起城头上那人含笑瞥来的一眼。

他僵硬着脸,垂首应声,“属下明白。”

曹和忠神情缓下,跟着颔了一下首, “这才对嘛。”

真遇到特别合意的,直接开口讨就是了, 周行训又不是小气的人。

该敲打敲打完了,曹和忠也说起了一开始的话题:“你去库房瞧瞧,看看有没有床。有的话、去拖出来一张?我刚才路过瞧了眼,那屋教他砸得唉……真够干净的。”

其实放着不管也没什么,但是万一周行训又半夜被赶出来呢?总得有个地方睡觉。

耿存说起这些事来,倒是很有条理了,“属下先前去看过,有张黄梨木的,不过有年头了、也积了不少灰。将军要是不嫌麻烦,不若差人去城东跑一趟,那有家博宜有名的木匠铺子,都是用上好的材料、专给城中豪族打大件的,将军若是去得巧了,兴许能碰到刚打好的新床。”

至于原本定下来的买主?估摸着这会儿没心思去关心床不床的了,就是有心思、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跟周行训抢。

曹和忠点点头,对这个主意表示了赞赏,“倒也是,我去叫个人看看。”

顿了下,又扬了下眉,颇意外道:“你瞧着对这博宜城挺熟悉的,你是博州人?”

这刚刚城破,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从外头可看不出什么木不木匠铺子的。

耿存摇了摇头,“将军见笑,不敢说熟悉。属下原是灵州人士,不过早年拜师,后随恩师迁居博宜、也在这里小住过几年,故而有些了解。”

这么一说,曹和忠倒想起,这人一入博宜城、就直奔城南而去的举动。

不过似乎转了一圈儿就回来了,应当没找见要找的人。

这年景不太平,若是找不见人、多半就是没了。

曹和忠叹了口气,拍了拍人的肩膀,倒也没多余安慰些什么。

实在是用不着多说。都是上战场的人,今日说笑的同袍,说不定明天就连尸骨都找不全,这样的事多来几回,是个人就麻木了。

耿存略垂了下眼没说话。

他的确去问过了,没什么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物是人非,连周遭的邻里都是生面孔,问来问去也只是有人依稀记得那边住过个识字的老头,前些年病去了。

他安慰自己死心,却没想到却在马府的院子再见到了人。

不是美人,是故人。

……是“琴音在畔、袅袅入梦”的故人。

是“等我出人头地,去打全套檀木家具当聘礼”的故人。

另一边,女眷的院子里,全是一片劫后余生的啜泣。

潘姨娘抱着儿子嚎啕大哭,罗氏实在没什么力气骂她了。别说什么蠢不蠢的,到了那个地步又有谁能冷静下来呢?

她缓了口气,有点儿腿软地坐在旁边的石阶上。

转头看见旁边怔怔发呆的人。

卓莺确实在发呆。

刚才有一个抬头的瞬间,她好像看见了故人……或许是太想了,以至于梦境和现实混淆了界限。

和一院子哭花了妆的女人比起来,发着呆的卓莺实在显得婷婷玉玉、像是出水芙蓉一样清丽。

罗氏愣了一下,神色微微缓和,拍了拍人的手,温声:“你是个有造化的人。”

卓莺还有点儿没回过神来,闻言只是下意识地转过头来。

罗氏抬手理了理她的鬓角,“那老东西不是喜欢听你弹琴?”

卓莺这才回神,忙道:“只是一些微末伎俩,不敢污夫人的耳。”

“都这时候,还说这种话……哪还有什么‘夫人’?”她摇头叹息了一句,又忍不住啐,“那老东西活着的时候不省心,临死了还把所有人都拉下水,真是孽造了一辈子,就该早早下去。”

卓莺愣愣地看着罗氏。

罗氏这个主母对妾室并不苛待,却也算不上可亲、大部分时候她都不怎么搭理人。却没想到,这时候是她撑住了所有的人。

罗氏倒也没在意卓莺的眼神。

她不撑起来怎么办?看这一屋子女人寻死的寻死、被糟蹋的被糟蹋吗?她还没那么狠心。

她定了定神,略微握了握卓莺的手,加重语气,“那一位……好美人、喜音律。”

卓莺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等终于意识到罗氏代指的是什么人之后,她下意识睁大眼睛,不自觉地露出恐惧的神色,却被死死地抓住了手。

罗氏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你不能、不能害怕他。”

既然都要搏,不如搏一个大的。

就算退一步,被哪个将领看上了,也好过前路渺茫、不知归处。

是,那位不知名的“夫人”答应将人指给军中将士。

但是未定下的事,谁知道结果?从博州到长安那么远,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倘若真的有事发生,一方是叛军家眷,一方是有功将士,难道真的指望有人能替她们做主吗?!那根本不可能。

看着卓莺的脸色已经惶恐到了惊惧的地步,罗氏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她没打算逼着人做什么。

只是告诉人一条出路而已,愿不愿意全凭她自己。

如果真的成了,这整个院子人的生死、或许只需要她一句话而已。

另一边,周行训砸完了东西,又去马府的库房转了一圈。

挑挑拣拣,选了一整套的文房四宝,还有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他觉得阿嫦可能会喜欢的东西。整整抱了个满怀,高高兴兴地捧着过去献宝,“阿嫦!你看我找到什么了?”

卢皎月刚刚从那间院子里出来——那种又绝望又哀戚的惶恐氛围实在太感染人,她缓好一会儿才勉强调节好心情——却在这时候看见了周行训。

是他一贯热烈张扬的模样。

可是此时此刻、卢皎月却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了对方抓过来的手。

伸手捞了个空,周行训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他低头看看自己抓空的手,又看看卢皎月的神情,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但是也很快就回过神来。

他先是把怀里那一堆满得快掉下来的东西往桌上放下,一条手臂在旁边搂着,另一只手快速把一些容易滚下来的东西摆正。等忙忙碌碌地整理完这些,才匆匆跑过来,拉住卢皎月的手、把人带着坐在了旁边,自己也搬了张圆凳过来和人面对面坐着,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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