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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的每一次胜利都是鲜血铸就的,越是耀眼的胜利背后的血腥味越是浓厚。听别人转述杀敌多少的时候,还能将之视为功业,但是由当事人亲口说来,给人的感受就截然不同了。

而周行训对这一点全无自觉。

他说起这些,就像是炫耀自己赢了一场马球赛,抑或是欣悦于编出了一支新曲子——他是真的在高兴、为了胜利高兴。

灿烂明亮的情绪和轻飘飘话语后蕴含的血腥味交错,太割裂了。

割裂得让人不自觉的生出寒意。

周行训倒是没察觉什么异常。

他从背后抱着人,看不见卢皎月的表情,没听见对方问,也就没有继续就义平关的事说下去,而是道:“马公纬输定了。”

卢皎月忍不住“嗯?”了一声。

这还一兵一卒都没有碰到呢,这么下结论是不是太武断了。

周行训笑:“阿嫦,战场上是不能想‘输了’怎么样的。他可以为自己准备退路,但是不能一切都以‘输了’为前提做打算。”

“主将都是如此,手下士卒又要做何种心态?”

卢皎月怔忡。

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是人心又怎么能控制呢。

正这么想着,周行训突然把矮桌子上的舆图一推,揽在人腰间的手臂微微用力,就把人带到了桌上。他其实有点战前的亢奋,这会儿迫切地想要做什么:想看看阿嫦,想要阿嫦也看看他,或者不止看看……

卢皎月冷不防地被换了个视角,视野范围内一下子撞入那张轮廓分明的俊朗面容。

这过于相似的画面,让她不自禁地想起了大殿之中、他纵剑作舞的那一日。

但是又有不同。

黯淡的烛光映得人面容晦涩,但他的眼神却远比那一天锋利也锋锐得多,带着浓重的侵略意味和压迫感。

名剑出鞘,凛凛地寒光几乎能割伤人眼。

他目光灼灼注视过来,神情笃定,“未战先怯,他输定了!”

卢皎月怔愣了瞬许,被这神情感染,简直是不自觉地点了一下头。

但是下一秒,她愕然睁大了眼睛——

周行训亲上来了。

碰的嘴。

和卢皎月想的不太一样。

打仗并不是预想中的短兵相接, 大部分时间都是试探、周旋,就算有作战也是极小股的兵力交锋。

但是确实很累,累脑子。

卢皎月就眼睁睁看见了好几次, 周行训吃着吃着饭呢, 脸砸到饭碗里去了。

她还懵着,周围的亲卫已经见怪不怪地把人掀起来, 扛胳膊抬腿地把人抬到了帐子。还有人抽空给卢皎月解释一句,“殿下放心, 就是睡着了而已。”

卢皎月:震撼.jpg

虽然大大小小的意外很多,但是这场仗其实很顺。

周行训这个人在战场上的直觉堪称恐怖,卢皎月常常都怀疑谁才是开挂的那一个。而且大军压境,其实没那么多死战不退的,更多的是献城投降, 当然也有被部下砍了脑袋拎着来投降的。

那是卢皎月第一次看见人头。

只有头的那种!!!

yue~

要不是这段时间见多了血肉模糊的伤口, 她怕是得当场吐出来。

只能说, 人的适应力真的是无穷的。

卢皎月发现自己也渐渐麻木了,她甚至能非常冷静地回忆起自己那会儿是怎么捅死那个劫持者的。

有时候夜深人静,卢皎月也会产生一点迷惑。

她任务明明是在后宫当个背景板皇后, 每天的日常应该是坐在那里接受漂亮小姐姐请安,一碗水端平的同时对美貌的女主表现一点善意。明明是这么岁月静好, 被美貌姐姐妹妹包围的画面, 到底是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血肉横飞的场景啊?!!

想到这里,卢皎月实在忍不住,踹了周行训一脚。

周行训被踹醒了。

卢皎月:“……”

这不对啊!这人明明睡觉特别死!!

她立刻闭眼躺平装睡。

但是没过一会儿就装不下去了。

前段时间行军,周行训一直醒得早, 卢皎月没注意到,但是对方这段时间睡眠不规律, 卢皎月总算发现了问题:周行训不管睡着的时候是什么姿势,醒来的时候一定是八爪鱼似的扒在她身上。

又沉又热就算了,他刚醒的时候还喜欢瞎蹭。

是真的瞎蹭。

把人钓得不上不下,他清醒了,然后就没了。

卢皎月:“……”

她一般不骂人,除非忍不住。

周行训还是人吗?!

——他、不、是!!

周行训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衣襟里伸了进去,掌心在脊背上擦过,粗砺的茧子滑过肌肤、激起了一片颤栗。

卢皎月抬手摁住了那条手臂,指甲陷进了肉里,完全是用掐的。

她磨着牙,“周……正节!”

在差点又一次连名带姓地“骂人”之前,她总算想起周行训的前两天不知道又闹什么毛病,非要让她叫的字。

周行训这下子清醒过来,但又好像没有完全醒,迷迷糊糊又熟门熟路地凑过去亲了亲,这才像是后知后觉得觉出手臂上的刺痛,磨磨蹭蹭地把手拿出来了。

他一边拿脸颊蹭着人,一边哑着声问:“阿嫦你还没睡啊?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卢皎月被他蹭得往后缩,周行训几天没收拾自己了,冒头的胡茬扎得人难受。

她把那颗毛绒绒的脑袋推远,这才估摸着时间回:“亥时快过了。大概有三个时辰,你还睡吗?”

周行训没再睡了。

显然这一觉睡得挺足的,他精精神神地坐起来,又伸手去捞卢皎月。

卢皎月:“……”

说实话,不太想被他碰。一连几天被钓得不上不下,大概还赶上了某些生理周期,她现在简直被碰一下就有反应,被吹口气都打哆嗦。

周行训没发现,见人抖了一下,还问:“阿嫦,你冷吗?”

这么说着,已经拿被子把人包起来了。

卢皎月:也行吧,起码不是直接抱着。

她默认了周行训这做法。

大半夜的不睡觉其实挺无所事事的,周行训捞着卢皎月说起了现在的战况。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这会儿局势已经很明朗了,连战告捷,献城的献城、投降的投降,现在还死扛着不退的只有博州治所博宜一城而已。

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周行训发挥,他只沉思了一会儿,就用一种很说书人的腔调开口,“马公纬现在有上中下三策。”

大概是茶楼酒馆混迹多了,周行训这话说得很有点那个味道了。

卢皎月现在很需要点东西转移一下注意力,倒也配合他:“哪三策?”

周行训也干脆:“上策,他现在就出城投降,跪在地上磕头、求我放他一马。”

卢皎月:?

这听起来不像是个正经上策。

她忍不住问:“他这么做了,你会放过他?”

周行训高高挑起一边的眉毛,语调惊异:“怎么可能?这可是叛乱!”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声调压下去,用一种让人能明显感觉到忧虑的忧心忡忡语调接着,“阿嫦我知道你心软,但有些事是不能开口子的。我这次要是放过了马公纬,就相当于告诉天下人‘叛乱之罪,亦可赦免’。这样不行,这要出乱子的!”

他像是强调一样,还使劲摇了摇头。

卢皎月莫名地从中听出点谆谆教导的感觉。

卢皎月:“……”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jpg

这种事她当然知道啊!

她噎了一下,还是忍不住:“但你说是‘上策’?”

周行训这下次声音平静多了,带着种不需要思考的理所当然,“我会给他一个痛快的。”

卢皎月不由沉默。

她突然意识到、周行训之前的话其实没什么问题。有些事,“知道”和“做到”完全是两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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