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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在说话。

就这样,周行训在把政事堂里大半宰相都撅了一遍后,自己也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堂内。

作为最后赢家的杜广融慢悠悠地端起杯子来、喝了口茶。

一身仙风道骨又气度悠然的姿态,很有点幕后大boss的风范了。

然而这高人风范到底没能维持多久,等确认人真走了以后,杜广融终于忍不住“噗”地一下笑出了声,这一笑被茶水呛着了个正着,他连忙抬袖想要去拭,但格外有风度的宽袍广袖一抬,直接把旁边的茶杯带倒了。

他人还呛着咳嗽呢,却整张脸却都拧巴在一起,露出个极肉疼的神色:这可是他好不容易从郑谒之手上坑蒙拐骗……呸、这是他人盛情所赠、不好浪费心意啊!

泼出去的茶是救不回来了,杜广融肉疼了一会儿也就看开了,再瞧方才周行训离开的方向,刚才还拧巴着的一张脸又是憋不住笑。

要是他没看错的话,周行训刚才是在“心疼”?

多稀罕啊。

这可是位亲自领兵打仗的将军,不说杀人如麻、也绝对是心硬如铁。这样一个人,居然会因为一人少失怙恃而心疼。

杜广融啧啧着声摇头。

果真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可真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位陛下栽进去了。

不过,若是这位皇后的话,倒也不失为一段帝后佳话……

卢皎月并不知道政事堂里发生的这段对话,她只是觉得周行训回来之后,人就很奇怪,满脸沉思又好几次欲言又止。

说实话,周行训是真的不适合这种表情。

他一向是有话直说的性格,现在这又纠结又犹豫的模样,放在他身上简直违和感爆棚。

本来琢磨着怎么赶人的卢皎月都暂时放弃了先前的打算。

她赶人倒不是因为觉得周行训烦……好吧,是有一点点烦人,就像养了一只过于活泼好动不适合圈养的狗子,不出去溜两圈消耗一下精力,放家里在总叫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么想想,周行训之前总是往宫外跑还是个好事。

自己溜自己什么的……

卢皎月赶紧把想法打住。

她压下脸上的心虚,瞥了周行训两眼,到底主动开口问:“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周行训被这么问,像是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阿嫦有想举荐的人吗?比如说郑氏子弟?”

第22章 帝后22

在没有科举没有考试的时候, 荐举确实是人才的重要选拔方式。就是的周行训突然问这个很奇怪,他可是一向懒得管那些事。

卢皎月纳闷:“陛下突然问这个,可是朝中缺人?”

周行训顿了一下。

因为自己也是临时起意, 他还没想好怎么安排。

好在这一天的奏表看下来还是有收获的, 他只停顿了一瞬就飞快地接话,“有人弹劾户部侍郎谢积中侵占东郊良田。”

但那弹劾里却没说这被侵占的良田是谁的。

长安城郊、还是上等良田, 肯定不可能是一般人的。能让京兆府都不敢判,送到他案头的, 两边身份肯定都不一般。

而事实上,这些事也扯不清楚。如果算上早些年前梁时的国都沦陷,这长安已经是不知道几易其主了,每换一次主子,这附近的地就得重新划分一次, 周行训封给勋爵宿将的地是没有人敢动的, 但是其他的就有的扯皮了。

这人拿出一份旧地契来, 说这块地是我的,有地契作证、白纸黑字上写得分明;那人说这都哪年的老黄历?我家佃户仆从都在这种了十多年地了,怎么就成你的了;又有人道“按本朝律令, 地荒三年者视为弃”;那人却说“若以律始之日起,还不到三年”、又说“我是不想种吗?那是你占着地不让种”……

总归各有各的理, 烦都要烦死。

所以周行训才不爱看奏表, 要么是满纸空话的歌功颂德(他们连白坡城和白坡都分不清!!),要么就是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看一两次觉得有意思,看多了就腻歪。在纸上瞎吵吵有什么用?要么打一架、谁赢了算谁的。

他们也不是为了这一块地吵。

多半是这个谢积中又得罪谁了, 或者是弹劾之人(或者背后人)本来就是谢家的对头。这地现在在谢积中手上,大概率是赵朝的时候划过去的, 由此就可以借题发挥,说这人是怎么侍奉伪朝、人品堪忧——全是走流程。

柿子挑着软的捏,怎么没见人弹劾谢廷去?

周行训觉得这些事没劲儿透了,连带着这个皇帝都很没劲。

不过有时候还是有点用处的。

比如说现在:阿嫦喜欢谁、他可以封谁当大官啊……侍郎是不是有点小了?

周行训沉吟了一下,又开口:“政事堂的人还少了点,阿嫦若是举荐的话,我加授他一个同平章事,叫他一起入堂议事。”

卢皎月:???

她艰难出声:“陛下是说‘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能入政事堂共议国事、位同宰相。朝堂上会缺这种人?这分明是多少人抢着上的位置!!

周行训点头点得很随意,“阿嫦有喜欢的人吗?郑氏的可以,卢氏的也可以。”

他没问能力,没问品性,直接问的“喜欢”。

这么离谱的话一出,卢皎月反而平静了。

什么“举荐”?什么“同平章事”?都是这位一向不着调的陛下例行发疯而已。

那没事了。

放着不管就行。

卢皎月很冷静地摇了摇头,“谢陛下恩典,妾无人可荐。”

周行训愣了好一会儿。

认定了周行训在例行闹幺蛾子的卢皎月懒得理他,自顾自地接着自己手里的事。

她正一点点地把书脊上挂的木牌理整齐。

这会儿的书不像是未来的胶装,书脊上没法印字,虽说纸页叠够厚度依旧能够书写,但是总是不太美观,不缺钱也不缺工匠卢皎月选择挂上小木牌,她真的很喜欢这种古风工艺品的小东西:木牌只有薄薄的一片、不到手指宽,上面雕着精细的花纹,放在书架上的时候可以挂在外面做标识,平时看书的时候可以拿来当临时书签。

就是整理起来麻烦了点。

卢皎月一开始是因为插件的要求,后来发现这活动其实很解压:不怎么用动脑子,理得整整齐齐再往后一看,成就感爆棚,特别适合被某些人的狗言狗语噎着的时候。

被晾在一边的周行训那边沉默了一阵,突然开口问:“郑家待你不好吗?”

卢皎月循声看过去,发现周行训的表情很淡。

周行训的喜怒哀乐都很鲜明,但是他生气的时候总有点少年人闹别扭式的愤愤,反而让人提不起太多的警惕,倒是现在这个表情淡淡的样子,更让人恐惧。

那神色过于平静了,是一种平静到过头的漠然。

让人看着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股凉意。

那天的马场上,他就是以这样冷静的神情、干脆利落地抹了马脖子。

卢皎月没见过那一幕,但此刻还是思绪微滞、失手扯断了手上的木牌挂绳。

与木牌相连的那本书也被带着从书架上坠下,周行训抬手稳稳地接住,他把那本落下的书原封不动地塞回去,眼底却不由露出点懊恼:他好像吓到阿嫦了。

再抬头时,他表情已经恢复了以往,神情中甚至还有点小心翼翼的讨好,“朕的意思是,如果你在郑家受了委屈就同我说,我给你讨公道!”

卢皎月:“……”

我谢谢你啊。

“陛下说笑了。”卢皎月缓过点神来,长长吐出刚才滞住的那口气,才缓声组织着语言,“妾幼丧父母,承蒙姨母照拂,才被接入府中。郑公亲善,未因此心有芥蒂,待我亦如自家晚辈般,族内姊妹兄弟皆怜惜我身世凄苦、平日颇多照顾……妾在郑家过得很好!”

她特别加重语气、强调了最后那句话。

她真的挺好的!特别好!!

只要周行训不搞幺蛾子,就一切完美!

“这样啊。”周行训应了一声,但是看过来的表情还是很困惑,“但阿嫦好像都没怎么和朕提过郑家人?”

卢皎月微怔。

她确实没提。

这倒是纯粹的认知上的差异了。

在现代社会“关系户”令人深恶痛绝,但是在这个尚且以人情维系的宗族社会中,满朝上下甚至找不到一个“没有关系”的人,而后族外戚在封建王朝中占据的政治地位甚至可以单独分篇来讲。可对现代人来说,这都是需要打成“封建余孽”的裙带关系,卢皎月完全都没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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