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13（2 / 2）

“可是山铜粉尘会破坏免疫系统。”

“是啊。概念免疫就像一个单向过滤网，不允许外部的概念进入人体。但是它的内部很脆弱，而山铜粉尘本身就在血液中，是无法主动关闭的概念增幅器，因此在粉尘进入体内的时候开始，胎儿本就发育不全的免疫系统就由内而外被破坏了。”

古高登哈文联邦时代曾经有过一种病。那是近亲繁殖还未被神明定为原罪，神明尚未将这一行为作为人祸诅咒时流行的病。尤其是在为保持血统纯正而流行近亲结婚的贵族中，经常有先天概念免疫缺陷的幼儿诞生，当时的炼金术师将之称为腐坏病。

患有腐坏病的婴儿通常会在一年之内死去。由于没有免疫系统，他们只能依靠自身血统中存在的概念与外部概念对冲。概念对冲的结果是炎症，身体会因为炎症而畸形，意识会因为炎症而扭曲，血统与概念会因为炎症而变质。人的生命力是有限的，而自然存在的概念无穷无尽，充盈在每一处空气中。最终对冲的平衡会打破，变成一个将周围一切概念与物质都席卷其中的风暴。

佩特拉感到一阵恶心。在卡菈莉娅行走的昏暗小径上，到处都是婴儿的尸体。

“奇迹从来不是没有理由地发生的，佩特拉。害怕的话闭上眼睛也可以哦？”

“这都是你的杰作吗……”

“虽然并不是实际发生的事情，但是我仍然将其认知为杀人。所以我会回答，是的。我不会称之为杰作，而仅仅客观称其为‘我引发的现象’。这里是皮埃尔也触及不到的领域，或者说人类触及不到的领域。人类是神明的杰作，神明在制造人类时设计了三套核心系统，一为生存与适应，二为感知与认知，三为学习与创造。”

“人类所拥有的是用以了解世界的五感。用以感知概念，不过已经逐渐退化的第六感。人类的自我，或者说个体差异的标志，被我们称为灵魂的第七感。初代圣女为了创造文明而写入人类血脉中的群体潜意识链接，也就是第八感。以及，人类与神明联络的唯一通道，第九感。”

“这里就是第八感的世界，只有人类的世界。”

“佩特拉，现在揭晓答案吧。人造概念是人类的共识，而背负人类共识的人只是全人类的奴隶。背负着人造概念的人不会有好结局，比如你应该也很熟悉的那位王，塔克文四世。他试图创造人人平等的世界，最后却被那些由他赋予平等权力的人民在康斯坦丁斩首。”

“人造概念是全人类的愿景，是人类对进化的渴望。但是单独的个体注定背负不起人类的愿望，灵魂会被群体潜意识裹挟，没有哪滴水可以控制洋流。”

“你说洋流……”佩特拉环视四周。

别说洋流了，这里根本一滴水都不会有，只有无数触礁沉没的船。

等等，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佩特拉感到一阵恶寒，她会觉得这些死去的婴儿是船，这个想法不是她自己通过认知的出的，而是这片空间强制她感受到的。

“腐坏病引发的炎症会扭曲人的意识，当维持不住自我的时候，个人意识就会掉进群体潜意识之海，这种感觉就像溺水一样，不想被溺死就会拼命划水，精疲力尽的时候就是真正的死亡。但是意外出现了，神明的设计存在着漏洞。”

“这些船……是和你一样血液中流淌着山铜粉末的婴儿。”

“没错。格蕾塔确实只想着扩大接收概念的功率。她仍然认为人造概念是与神血类似的东西，天生就藏在人的血脉中，只要试着去激活就有可能诞生。这个想法当然错了，但是她的行动却催生了另外一条道路。”

“这条路的根基很牢固，又存在得过于理所当然以至于从来没有人注意到。那便是，意识本身，同样是一种概念，而且是一种人造概念，唯一并非由人类创造的人造概念，这是人类最初的进化，神明为了创造人类而使其诞生的概念。”

佩特拉愣了一下：“等等，也就是说，意识同样会被山铜增幅……”

卡菈莉娅点点头：“我们这些试验品，不被允许轻易溺死，而且我们极其容易受到其他意识的影响。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在这片群体潜意识之海中，触碰到我们的人同样会被山铜影响。所以我们变成了船，不会轻易沉没，但是海水永远在腐蚀着我们的底板。如果仅仅到这里的话，只不过是我们的垂死挣扎，但是有这片海只有一个方向，只有唯一的洋流。因此我们这些船，终有一天汇集到了一起。”

佩特拉终于明白在这片海中最可怕的事情：“船会撞在一起……”

“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才明白，山铜究竟是多么恐怖的造物。山铜可以增强概念，但是自身却不会因此有任何消耗，这不符合世间一切的规则，这是从虚无中创造现实。在船与船不断的碰撞中，每艘船都会因为对方的山铜而增强。终于在不知道多少次碰撞后，不知道自我这一存在在支离破碎又在消失前被山铜强行拼凑回多少次后，我终于发现，我已经可以‘认知’到洋流。”

“我突然明白，我的意识已经强烈到可以统领洋流。不止是我，在无数撞击中存活下来的船都认知到这一点。同时我们也明白，人类的洋流只能存在一个方向。”

“这根本就是——”

“没错，从那一刻起，我们不再是简单的意识，而是进化为了意志，超出了神明能够定义的范畴，超越了概念（第二类接触），超越了神秘（第三类接触），成为了这个星球上存在的现象。而意志的内容同样明确，杀死其他人，直到只剩自己。”

混乱的屠杀，不，这根本就是在灭绝人类。

“在我三岁左右的时候，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没有别的船，连海本身都消失了。我既是这片海。不过神明很快发现了我，它在群体潜意识中将我隔离出来了，所以我去不到别的海域。名为卡菈莉娅的现象并没有完全覆盖人类圈。但是即使如此，我也已经有一百七十万人的规模。”

“佩特拉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虽然并不完全，但我已经成为人类这一概念本身……我不是人造概念的奴隶，人造概念就像是我的手一样。即使算上已经灭绝的四代人类，这也是历史上第一次发生的事情。”

“腐坏病已经不成问题，因为我内部的概念同样无穷无尽。概念像水一样，会从高处流向低处，而两个地方水位同样高的时候就不会再流动。”

“但是这只是一个开始。如果在这结束的话，我不会是如今的我，而是会作为一个现象，一种灾害，被这个星球拒绝，无情地修正掉吧。”卡菈莉娅终于穿过了这片满是尸体，早已干涸的海。

她的面前是一扇孤零零的门，破旧的木门立在曾经的海底，把手早已腐朽。

“稍微让时间前进一些吧。”卡菈莉娅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