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 5 节 聚散依依7(2 / 2)

听她亲口说出对我的爱慕,心中自然十分感动,不由得也默默攥紧了她的手。许是太用力的缘故,雪儿悄悄抽动了一下手指。

“弄疼你啦?对不起!”

“噢——没有。”她幸福地笑笑,缓缓抬起头来……大约是又想起了即将到来的别离,那双美丽的瞳孔转而充满了惆怅与期待:“明天——你能送送我吗?”

我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敢贸然表态!犹犹豫豫从怀里掏出一本印有荷花图案的红色塑料笔记本:“送给你的!”

眼看就要与心上人分开,实在不知该送点儿什么给她留作纪念,想来想去便翻出了这本珍藏的笔记本,是那年为赢得她的爱而努力工作、被评为“先进生产工作者”的奖品。

说实话,若不是当初把她视为爱情女神在潜意识里替自己暗暗鼓劲,还不一定能有今天这样的收获。现在把它作为传递心声的礼物送给雪儿,不说是物归原主、至少也算是有所回报吧!为此我在扉页上郑重写下临别赠言:

“献给心上的人雪:别伊难舍鸳鸯情/相思频传衷言信/知己天涯永恩爱/海枯石烂不变心你亲爱的云1980年2月29日”

雪儿显得异常高兴,接过去紧紧贴在胸口,就像是收到珍贵信物般地爱不释手!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望着我也是一眨不眨——她真漂亮啊,不知道我会不会真有这个福份?

雪儿是个冰清玉洁非常自信的姑娘,虽似很有主见,但毕竟生活得无忧无虑,成长也是一帆风顺,从未遭遇过什么坎坷。要想跟她在一起,我不能不想得多一些、看得远一点。这次能和她相恋,让我在庆幸之余也不免时常担心,生怕她父母知道后不同意!

“雪——我……”一想起心爱的恋人明天就要离开,内心就有说不出的伤感……但当看到她仍一门心思沉浸在甜蜜爱情的憧憬中,又不忍心说出口。

“怎么啦?”雪儿忽闪着迷人的大眼睛,十分在意地问。

“我俩的事、我爸妈看出来了,前两天还问过我。”

“那……你怎么说?”

“有什么好隐瞒的?当然照直说啦!这不正是他们所期盼的吗?不过……”

“什么?”雪儿仿佛有些紧张!

“不是,我是说……是说——我的心里总有点担心,要是你们家知道了会不会……”

“应该不会吧!我看他们也都蛮喜欢你的。”雪儿想了想,露出信心满满的样子。

“还是过段时间再告诉他们吧?这样或许要好些。”一向谨小慎微的我不敢掉以轻心:喜欢是一码事,做女婿又是另一码事!我想等与雪儿的关系稳固点了再让她告诉家里,以免横生枝节、一蹶难振,这样成功的概率也会相对大一些。

“嗯,我听你的。”

难得雪儿这么钟情、这么通情达理,感动中我真想一把把她搂进怀里:“雪——”

“恩——”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将来能生活在一起的话,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什么事都不会让你做的!”不知道这算不算承诺,但这点能力与自信我还是有的。

嫣然而笑的雪儿主动牵起我的手,她知道我说的是真心话,也知道我很勤快、很能干、很会心疼人!不知道她能毫不犹豫答应我的求爱是不是跟看上我的这些亮点有关?但我确信这些年的邻居生活,一定让她对我有了比较客观地了解、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不过……”我有些想入非非,不好意思再往下说!

“不过什么?”

“我……我、只想要你答应我……一、一个要求……”

“你说。”

“就是……就是……”望着一脸单纯的雪儿,我忽然意识到此刻的自己太唐突了!

“什么呀?”雪儿倾城地微微一笑,似没有半点戒心。

“还是……算了吧!等以后……”我真有些说不出口。

“说嘛——”

“嗯——就是、就是……我是想说……要你,要你满足我的……我的……感情需要!”我小心翼翼吐出这几个不合时宜的字眼,可怜巴巴地不敢再多看雪儿一眼,生怕引起她的误解!然而这纯粹是我身心激情躁动和真实意愿的表达,指的当然是……那方面。

雪儿显然意识到我说的什么,抿着嘴点点头、又羞羞地笑了。

“你……笑什么?”我有些难以置信,也有些惴惴不安:“是不是我太……我是说——以后……”

“这是……正当的、要求。”雪儿燕语轻声,不好意思地侧转身去……我想此刻她的脸,一定红得像朵盛开的鸡冠花。

想不到雪儿并没把我想象得那样庸俗、那样低级趣味,也没有责备我不该现在就提这样难为情的要求,而是十分善解人意地答应了,弄得我不免有点儿……

瞬间思维的真空,带来了语言逻辑的混乱,本想对她说“我好喜欢你”的,可突然意识到明天就要与心上人分开,不由得意马心猿,话到嘴边却蹦出了令我后悔不迭的五个字:“我们回去吧!”

“恩?”雪儿忽地扭过头来,温柔的脸庞上掠过一丝不解。

“哦,我是说……说时间不早了,太晚回去怕你妈会怪你……”我躲避着雪儿痴情的目光,眼里立时盈满了湿润润地感觉。

真的好舍不得……我是真的好舍不得跟雪儿分开!可又不能不替她着想:一个女孩子出来太久,家里人一定会很担心。况且她明天就要走,一家人也还有好多话要说,再怎么我也不能太自私,不能让心爱的人受一丁点的委屈!

雪儿没有言语,默默靠近我,岔开五指紧紧扣住我的手心……

都说“恋爱中男人是女人的整个世界,女人是男人的一个月亮。”而我却分明感觉到雪儿才是我的整个世界,无论自己是什么都行,只要她能爱我,只要我们能在一起!

我忘情地捧起雪儿那微颤的小手,慢慢贴近自己灼热的胸口:我不敢说生生世世都能和你在一起,因为我没把握;我只想在这辈子有限的时间里每一天我们都相爱;我只希望五十年以后陪伴在身边的那个女人依然还是你,我会永远把你揽在自己温暖的怀抱……

时间一分一秒地从身旁滑过,雪儿温顺得像只羔羊,任由我深情抚摸着她那柔若无骨的玉手,任由我尽情宣泄心中驰骋的浓浓眷恋之情,任由两颗纯洁、真诚、火热的爱心在深邃的苍穹下激烈碰撞,幻化成美好人生幸福的港湾。

我们的爱天地可鉴,我俩的情日月可表,我们的心时刻在一起,悠悠岁月可以为我们作证!清清河水也会为我们作证!

风轻云淡,躲藏的月亮不知何时穿出了云层,高高悬挂在暗蓝色的夜空;偌大的河面平静如镜,默默倒映着岸边芊芊柳丝朦胧的剪影;而我那被恋人纯真之美穿透的心灵,也早已在无法抑制的亢奋中悄无声息地颤抖……

没有行人路过,没有鸟语虫鸣,没有爱的距离,四周一片寂静!我几乎听得见雪儿局促慌乱地呼吸,几乎听得见自己近乎狂乱地心跳,却不敢再有半点亲密接触的念头。

“明天、能送送我吗?”爱意绵绵的雪儿痴情地紧瞅着我,不无期盼地又说了一遍。

“一!定!去!”望着渴慕中依依难舍的恋人,怀揣美好未来的悠悠遐想,我一字一字吐出这句话,实在不知道是在安慰雪儿还是在替自己下决心?

宏宏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从小我们一块儿长大,一起上学,一同下乡,他是个极其聪明又很有智慧的伙伴,令我非常钦佩。

宏宏比我大两岁,家庭条件也好,所以早有了意中人。

没事的时候我们常聚在一起,或煞有介事地议论男婚女嫁、或半真半假地相互玩笑,关系相当密切。

从知青点跳出来以后,他和晓晓被安排到通信科摆弄电台,因为常值夜班,就住在办公大楼的三楼。

为了找到一条能去送送雪儿的理由,我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寻思琢磨,想动员宏宏把原先准备过了元宵节再去武汉出差的日期提前,跟雪儿一路同行!

得知我的来意,宏宏很是吃惊:“谁?你说谁?晴茹雪?凭什么让我给她做伴?这跟你有关系吗?”他先是困惑不解地一串疑问,继而又像明白过来似的诡秘一笑:“噢你……不会是在打她的主意吧?”

宏宏放下手中正焊着电路板的烙铁,狡黠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有些不太自然的我……我想他可能已经猜到,再滴水不漏地隐瞒下去怕他不肯帮忙,便不置可否地笑笑。

“晴、茹、雪……雪儿,”宏宏若有所思地用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脸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你小子也真敢想啊!她可是百里挑一的大美女,没想到会落在你手里。那……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噢,闷头鸡子啄白米——颗颗都是饱满的!说:怎么勾引人家良家少女的?还真够沉得住气的你,连我都……”

“喂喂,别说的那么难听好不好,你就说帮不帮吧?”看着宏宏几分羡慕几分嫉妒地神情我自鸣得意,但鉴于事情并未公开,又恐怕还有许多不确定性,不想让他张扬得满世界都知道,于是打断他。

“帮,当然帮!”

“这才够哥们儿……”

“那是!不过我可要牺牲和女朋友一块儿过‘十五’的机会啦,你拿什么谢我?”

“饱汉不知饿汉饥——你机会有的是,我八字还没一撇呢!如果……啊,我是说如果,这事儿要能成的话……”

听宏宏口气,送雪儿的事应该有谱了!心里既高兴又不免有些许失落:“要不这样吧,晚上我去送送你这总可以了吧?”

“送——我?不会吧!你有那么好心吗?以前我出门好像从没见你送过的哟,想送她才是真吧……”宏宏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阴阳怪气地说。

“你不是还有桂桂嘛,哪用得着我当电灯泡?好啦好啦……不跟你磨嘴皮子了,我要去检查影片!晚上几点的火车?”

“应该是……十一点……五十几吧!”宏宏经常出差,对车次比较熟悉:“要不等会儿买票时再帮你看看?”宏宏一脸地坏笑。

“切!放完电影我马上就来。你也早点啦——”知道跟他侃起来没完,我只好就此打住。走了两步又很不放心地转回来叮嘱:“可千万不敢乱说呀!”

“知,道,啦——”

那会儿堪称电影与文学艺术的盛世:一大批文革解禁的新老电影好戏连台。其中又以爱情题材居多,什么《刘三姐》《五朵金花》《年青一代》《甜蜜的事业》《梁山泊与祝英台》等等银幕舞台形象丰富多彩,加上“拨乱反正”后以《伤痕》文学为代表的前卫作品肆意张扬,更有所谓港台“靡靡之音”的再度风行,令人目不暇接。

新奇的开放意识,更新的思想观念,不断渗透着人们传统封闭的灵魂,原有的价值理念也逐渐发生了松动和改变。正值青春年少的我,对人生与爱情的完美理解,对神秘情感的向往与追求,大多停留在虚无飘渺的憧憬中:美丽的女孩、美好的心灵、美满的爱情勾勒出五彩生活的绚丽画卷,编织着幸福人生的梦幻未来……

晚上在局礼堂放映的黄梅戏《天仙配》是我最喜欢的一部电影,但一想到雪儿马上要离开心里就特没劲!恨不得赶紧放完了了事。

没想到刚准备开映,雪儿带着弟弟突然来了,而且就坐在放映室前面不远的位置,神情专注地望着我,让我感动得不得了!本来就无法平静下来的心更是“咚咚”地猛跳个不停……

我知道:此时此刻她应该在家收拾行李或是跟父母一起好好说说话,可她也舍不得走、舍不得与我分开,是专程过来相陪的。

放映开始了……

我人在机房,心却在雪儿身上,根本没法集中精力操作,更没法理清紊乱不堪的心绪,甚至都不知道这场电影该不该结束?

我时而望望雪儿、又瞅瞅放映机,时而瞟瞟银幕、又瞄瞄雪儿,真希望影片再长些,再长些……放得再慢点,再慢点……让我再多看看她;让她再多陪陪我……最好能让时光就此停滞在这个难舍难分的时刻,帮我把心爱人永远留在身边!

电影散场已近十点!

雪儿领着弟弟走到机房门口停了下来,两眼直视着仍在紧张忙碌中的我似有好多话要说……可近在咫尺的我一心只想着赶快收拾完了去送她,愣是没顾得上打声招呼,也来不及做任何解释。

在翘首企足的期待守候中,望眼欲穿的雪儿和弟弟一起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影院;心急如焚的我则以最快的速度麻利地打理好一切,拔腿就朝宏宏宿舍跑……

距开车还有一个多钟头,从局里到车站顶多只需半小时。

宏宏像是刚刚从女友家过来的样子,正不紧不慢地往行包里塞着随身用品……

“也不晓得早点准备!都几点啦?还跟你说好了的……”我极其不满地埋怨道。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赶车的又不是你,我都不急、你慌什么?”把握十足的宏宏干脆停下手里的活儿慢条斯理地说:“放心——误不了事的!”

我无语……看他那副不慌不忙、磨磨蹭蹭的架势非磨蹭个三二十分钟是出不了门的。

由于经常出差习惯了,他一边慢慢悠悠地收装物品,一边时不时地与我寒暄闲聊。而我则是心乱如麻,坐立不安……巴不得还能再跟雪儿在一起多待会儿,却又不便直说!只好焦虑地一遍遍看着手上那块17钻上海手表,生怕它停、又担心它快,不知该怎么着?

“弄好了没有唦?快点你!”我连连催促宏宏,想让他带上东西去雪儿家等。

“好了、好了,催魂啦?又不是赶考,跑不了的!”宏宏依然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几句面带笑意、不温不火地数落更是呛得我干着急说不出话来……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我帮宏宏拎着东西从楼梯间下来,刚拐上大路就看见雪儿父母和她哥哥一起,陪着她从小树林里走出来。

路灯下,东张西望地雪儿一眼看见正与宏宏同行的我,落寞的神色顿时换上了欣喜,还会心地朝我们腼腆一笑。

宏宏则似漫不经意地瞟了瞟雪儿,告诉她家人说“碰巧”也要到汉口出差!我连忙诚惶诚恐地跟着打了声招呼,说是去送送他。

雪儿爸爸是个非常开朗又十分健谈的人,一路上与宏宏高谈阔论、兴致勃勃;雪儿母亲则一步不落地陪在女儿身边;她哥哥提着不多的行李走在前面;剩下我就像个多余的人,走在前面也不是,走在后面又不好,夹在中间更不合适,只有识趣地走在道路的另一侧。

时间,越来越晚;家,也越来越远,而我那颗“凝眸两相望、回首独凄然”的心却分分秒秒都没有离开过恋人。

雪儿也是三步一转身、两步一回头,时不时瞄一眼跟在身后不远不近、一声不吭、独自行走的我,那份无法诉说的牵情与无奈,只有心心相印的两个人才能感悟,只有遍历漫长渴望和似曾拥有却又聚散两依依时才格外感伤……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

长长的站台,寂寞的等待……

在惆怅的祈祷和对离别的诅咒中火车缓缓驶入了站台,一道薄薄的玻璃屏障顷刻间把我和心爱的雪儿像是隔在了两个世界!

列车开动了……

雪儿黯淡的眼眸中噙着两颗晶莹的泪珠,她抬起左手放在胸前不停地轻轻摇晃,仿佛要用初开的春心抚慰别离的恋情,仿佛要把无限的爱意传递给牵挂的恋人……

我知道她在向亲人辞行,更是在向我倾诉……我不顾一切追踪着她的倩影连连挥手:愿穷尽一生的心血去点亮至爱的灯塔,让怨离惜别的深情伴随心上人走向幸福的彼岸!

圆圆的月儿不知什么时候镶嵌在了天穹,闪闪的星星也悄悄布满了夜空,我不知道它们出来是否为了见证我和雪儿的真挚感情?却猛然记起今天还是正月十五!就在这个静谧凄美的夜晚,就在这个阖家团聚的时刻,相亲相爱的我们却连牵牵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选择默默地分别,不禁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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