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生殉(2 / 2)

没有了痴心和迷狂,不再有任何敌意、刻意以及随之而来的紧张,沿着脚下这两道平行的辙迹走下去,是不是在某个不期而遇的瞬间,那归宿便会出现?

把他轻轻揽入怀中,不再受任何疯狂与逼迫的煎熬,褪去他所有坚硬和伪装,融化他所有不安、疑惑与痴狂,为他的双瞳拂去厚厚蒙尘,让它们重现天真灵光…

过去的自己从来都只是个工具,连他自己对这工具都从来没有丝毫怜悯。

这是他用来寻求种种快感、实现种种欲望、达成自我证明的工具,一旦不能达到想要的目的,那么责难、催逼、刻薄…各种无形的情绪毒剂都会用来对它施加折磨,毫不怜惜。

对作为工具的“自己”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人。

此刻,阿杰对自己以及所有人作为工具的宿命中那绝对的、而又被绝对禁声的苦楚感同身受,如果不能从这种命运中解脱,人永远只能是殉葬品。

人间的一切看起来本该都是为了人而存在的,可到头来却全都成了以人为生殉的祭坛:人无从选择降生——即便他的父母往往也无从选择,因为情欲;因为为人父母的渴望;因为周围那些本自身不由己的人们在人云亦云间共同加诸到他身上的愿望;因为所谓的社会常理;因为不知道如果没有孩子往后几十年的生活该如何过下去…抑或只是一次意外的本能冲动…他们就这样生了儿育了女。

作为工具的宿命在此刻就已经像诅咒一样烙在了每个新生儿身上。

降生之后,孩子面对的真是长辈们的疼爱吗?

是的。

在自己记忆中分明可以感受到那种温暖,这疼爱是自小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他过去从没去想过的,然而讽刺就在于当阿杰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它的时候,也同时悲从中来,因为那诅咒的力量无处不在,甚至连人世间这点稀有的暖意也不放过。

如果是一个不健全的孩子,他的父母还会像平常人“爱”自己孩子一般“爱”他吗?

如果是一个无法给父母挣来面子的孩子,他的父母还会像平常人“爱”自己孩子一般“爱”他吗?

如果是一个无法实现父母期望而输在所谓“起跑线”上的孩子,他的父母还会像平常人“爱”自己孩子一般“爱”他吗?

那么那些看着健康可爱又能为父母挣足面子又能赢在起跑线上的孩子得到的就是真正的“爱”吗?

还是因为他们作为一个可以满足他人希望的合格工具而得到的一种报偿,而这报偿获取等式背后的潜台词里所隐藏的恐吓又足以轻而易举把那些正享受着报偿的孩子绑架到扼杀灵魂的流水线上…

那么“长大”会给这荒诞而窒息的悲剧带来改变吗?

好像只会更加窒息、更加无解、更加荒诞。

人,为了得到他想要的、或者只是不得不要的报偿而根本不敢、甚至从未想过从这流水线上下来,而且除了自己,还要不断把自己身边的人乃至自己的后代全都拉上去,并绑紧,还惟恐绑得不够结实、不够牢靠。

这些离快乐越来越远的人便也越来越依赖快感为生,就像瘾君子为了得到毒品而毫无顾忌地出卖自己与他人的一切,却还名之为“为了生存”、“人在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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