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者（2 / 2）

但自行车停止滑行时已到了那人身前。

此时此境还有别的选择吗？

死命压下那个呼之欲出的预感，阿杰把心一横，回头转向那人。

黯淡天光让这张苍老的脸庞显得愈加枯槁，老人双眼闭合，只露出一线眼白，难怪他走得如此缓慢，原来是个盲人。

他手里还拄着一根木杖，满是虬结的杖身和老人皱纹交纵的手真像是同一棵古树上生出的枝干。

可老人脸上的神情却让人感到有些奇异，怎么形容呢？

阿杰好不容易才从自己的经验中找到一个稍许符合的类比——就好似一个做着白日美梦的孩子，天真、无邪，又有些心不在焉。

一对本不可能的组合在这老人身上却那么浑然天成。

在那神情的无形感染下，阿杰不觉间几乎是在陶陶然欣赏这幅画面了，连自从踏上这片旷原后就没下过一百二的心跳也多少平复了些。

无意中顺着老人的拐杖往下瞧，阿杰这才第一次注意到这儿的地面都是一层和脚面差不多高的茵茵浅草，要是在阳光下一定很漂亮吧…

心神还没走多远便被一巴掌拍了回来，“你是不是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安家落户啊？还不快问正经事儿！”阿杰心里暗骂自己。

“老...老师傅...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才能回到河对岸？”

话一出口，阿杰才发觉自己在这完全没有语言氛围的环境里呆了没多久舌头就已经有点不大听使唤了，要是真困在此地几天，大概就要连话都不会说了吧，果然必须尽快回去才行啊。

“什么地方？是啊...这是哪儿啊？”

让仿佛从天而降的阿杰当头这一问，却好像并没有惊散老人的白日梦，只是让梦转了个向，又继续飘荡。

老人的回答也不像是对另一个人说话，倒更像在自言自语。

这问题似乎触动了什么心事，老者敛眉颔首若有所思的样子。

对方这若即若离的喃喃低语不知为何却让阿杰油然生出一种无法自抑的心虚，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提问在老者那里忽然显出了某种别样的、他从未想过的、即便是此刻也依然有些模糊的含义，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在老者的反问中竟豁然变得无边无际，刹那间，阿杰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初踏上这片旷原时的那一刻，只是这下连回去的方向好像都没有了——或者说，回去的方向变得无法再有原来那么理所当然的意义…

“你...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

阿杰下意识想要进行某种防御，但此刻他既不知道要防御什么，也不知该如何防御，只是凭着一点从似已渐渐模糊而难以确定的过去带来的习惯和记忆，抛出一个聊胜于无的诘问。

这下把原先还神游天外的老人给逗乐了。

“我怎么可能知道我是谁？”就好像对方的问题弱智到不值一答。

阿杰条件反射式地刚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却蓦然发现心里已然横亘着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自己隐约理解到老人为何能把这看似完全没有道理的话，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他顿时懵了，在过去那被他人包围的生活中显得那么天经地义的事情，此刻在不再受外来干扰的心目直视下居然霎时显露出如此荒诞不经的本来面目…

阿杰像害怕火的灼痛般想要避开这念头，却发现自己此时此刻已根本无处可逃…

这鹤发童颜的老者在阿杰眼里顿时变得像鬼魅般可怕，他轻描戏谑的几句话便彻底粉碎了某种阿杰从未意识到、却又是他精神世界里一切赖以成立的最根本的基座…

那种无法言喻、无法抑制的震撼仿佛动摇了整个世界，让阿杰一阵阵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