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节(1 / 2)

时值正午,阳光象火一样地洒了下来。虽然已经过了中秋,天气却依旧是暑热难耐。龙门集唯一的街道上也空无一人。这是个小村子,只是靠近黄河上的龙门渡口,往来的人们习惯上在这里歇脚打尖,日久天长,便聚集了七八户人家。

村口路边的树荫下,搭着一个席棚,里面坐了四五桌过路的客人。掌柜的一面吆喝着伙计招呼客人,一面擦着满脸的汗水,小声地咒骂着天气。正在这时,门口处又进来了两个人,径直走到一张空桌旁,将背后的包袱甩在桌上,然后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高声叫道:“掌柜的,有什么好酒,赶紧拿上来。”

掌柜的抬眼看去,见这二人一身江湖打扮,背插单刀,黑色的劲装上满是尘土,似乎是赶了不少的路,当下不敢怠慢,连忙招呼伙计上酒。坐在左首那人看上去似乎年纪长些,见掌柜的转身准备离开,忙伸手拦住,低声问道:“掌柜的,听说唐公的兵马已然过了黄河,不知是真是假?”掌柜的还未答话,那伙计正好端酒上来,听左首那人问,便一边擦拭桌案,一边插口笑道:“客官说的不错,前几日,唐公的兵马正是从咱们这龙门集过的黄河。一连好几天,就在小店前面,那兵马多得……”右首那人不待他说完,便一口打断,问道:“那你可知唐公的兵马如今到了何处?”那伙计摇头笑道:“这个小的可就不知道了。倒是听说屈突通大人还守在河东城里,唐公或许会去围攻河东城吧。两位若是想去唐公军中效力,不妨可以去河东城下看看。”

二人闻言,不由得一惊,现如今隋朝天下大乱,各地群雄四起,唐公李渊进兵关中,虽说还打着隋朝的旗号,实际上却已是反叛。他二人得人相招,前去投奔,不想居然在这乡野小店之中,被一个伙计一口道破了心意,二人心中微微一凛,右首那人不由得站起身来,左首那人看了那伙计一眼,沉声道:“你怎知我二人是去唐公军中效力?”那伙计忙笑道:“不瞒您二位说,这几日,小店里每日都有不少客官,也像您二位这样,打听唐公兵马的去处,说是要去投奔,故此小的才随口一说。”说着话,搬过一壶酒放在桌上,又把两个粗瓷大碗摆在二人面前。

左首那人点了点头,挥手让伙计走开,自顾自地斟上一碗酒,一言不发。右首那人也坐了下来,看着他,急道:“大哥,刘大哥传过话来,要咱们到唐公军中找他,如今咱们却不知他在何处,这可怎么办?”左首那人叹了口气,黯然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先去河东城下看看了。”

正在此时,旁边桌上站起一人,迈步来到二人面前,拱手笑道:“不敢请教二位尊姓大名。”左首那人见来人虽是一身书生装扮,然而举手投足之间,也似有武艺在身,忙站起身,拱手道:“不敢,在下周飞,这是舍弟周兴,敢问尊驾是……?””那书生微微一笑,道:“原来是河东双雄周氏昆仲。久仰久仰,在下姓徐,草字习之。”周飞闻言一怔,这徐习之人称“无影书生”,听说非但轻功甚是了得,为人也很是机敏,在这关中一带颇有些名声,只是今日却不知怎么会找上自己兄弟。想到这里,忙也抱拳笑道:“原来是徐兄,幸会幸会。”说着话,便招呼徐习之一同就座。

徐习之也不客气,顺势坐了下来,看了一眼周飞,笑道:“在下冒昧,刚才听得二位言道,要去唐公军中效力,在下也正欲前往,不如你我一起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二位意下如何?”周飞略一沉吟,还未答话,周兴已然抢先问道:“徐大哥也是去唐公军中效力?”徐习之哈哈一笑,道:“当今皇帝无道,只顾躲在江南寻欢作乐,天下已是大乱。唐公趁此时机兵进关中,这一场大富贵,如今江湖上的豪杰谁又肯轻易错过。你我自当早些前去,免得落在他人后面。”周飞点了点头,心道:这姓徐的所说,倒似不假,刘大哥信上也是这般说的。如今我兄弟二人前去效力,寸功未立,倒不如与这姓徐的同行,声势也可壮些。想到此处,忙笑道:“徐兄肯同行,自是再好不过,只是我兄弟虽是得人所招,却不知唐公兵马现在何处,眼下也是无可奈何。”徐习之哈哈大笑,道:“这个不妨,在下已然打探清楚,唐公眼下兵分两路,命大公子驻守潼关,二公子经略渭北,只是不知二位要去投奔的却是哪位?”周飞笑道:“不瞒徐兄,乃是刘宏基刘大哥。”徐习之微露讶色,道:“莫非是江湖上人称’追风刀’的刘大侠?”周兴点了点头,口气中忍不住带着一丝得意,道:“不错,便是刘大哥亲自修书,邀我兄弟前来。”徐习之赞道:“在下听江湖传言,前几日,便是刘大侠在霍邑城下斩了守将宋老生,如今极得唐公信重,二位既然有刘大侠相邀,日后的富贵也不必说了。”说着话,连连招呼小二上酒。周氏兄弟却不知此事,当下便围着徐习之细问究竟。徐习之既然着意与他兄弟结交,当下便将李渊自太原起兵,此后在霍邑血战等事都细细地讲说一遍。他久在江湖上闯荡,消息灵通,再加上言辞便给,只说得活灵活现。周氏兄弟也听得心花怒放,恨不得立时赶到军中。

三人喝了几碗酒,徐习之见他兄弟二人不住地询问唐公进兵之事,显见对如今江湖上的形势所知甚少,不禁奇道:“二位一向久在河东,怎么唐公已然兵进关中,二位却落在了后面?”周飞脸色微微一黯,叹道:“实不相瞒,我兄弟前些天,也曾得一位武林前辈相邀,因此北上马邑。后来接到刘大哥的书信,这才急忙南下,不想还是落在唐公的后面。”徐习之笑道:“马邑?周兄说的可是穆远襄穆前辈?”见周飞微微点头,徐习之赞道:“二位交游当真广阔。穆前辈的风雷铁鞭与摘星擒拿手的功夫,在江湖中大大有名。听说如今刘武周在马邑兴兵称帝,穆前辈出力不少,以二位的身手,此去想必颇得看重吧。”他话音刚落,一旁的周兴忍不住“呸”了一声,气愤愤地道:“什么颇得看重,如今的马邑,早已是突厥的天下了,突厥人到处横行霸道,看上什么,只管伸手便抢,这些胡狗,当真是无法无天……”周飞忙摆了摆手,喝道:“兄弟不可无礼。”这才转头,对徐习之笑道:“徐兄莫怪,我这兄弟一向鲁莽。”徐习之笑道:“周兄弟性情中人,正是我辈江湖豪杰的本色。只是不想如今的马邑竟是这般光景。”周飞叹道:“刘武周兴兵称帝,全是仰仗突厥人撑腰,听说他自己还被突厥人封作什么定杨可汗。如今突厥人在马邑横行,刘武周也只好做他的缩头乌龟了。我兄弟在马邑待的气闷,又得到刘大哥飞书相邀,这才兼程南下,不想唐公进兵神速,我兄弟还是没有赶上。”说着话,不住地摇头,愤懑之情,溢于颜色。徐习之闻言,点了点头,叹道:“胡马入中原,恐非天下之福啊。”周兴在一旁奇道:“徐大哥,难道这些胡狗竟然还想来中原横行霸道不成?”徐习之笑道:“这个杨字可是当今皇帝的姓氏,刘武周被封作定杨可汗,周兄弟以为如何?”周兴大怒,伸手在桌上一拍,骂道:“就凭这些胡狗,居然还想入主中原,别做他奶奶的清秋大梦了,他要是敢来,我周兴第一个不答应。”他这一掌用力极大,桌上的酒坛酒碗顿时都跳了起来,酒水洒出,桌面上顿时一片狼藉。

便在此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忽的从身后传来:“为何突厥人便不能入主中原?”三人一惊,齐齐地扭头望去,只见身后的一张桌旁,围坐着五人,居中的是个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袭白色的袍衫,相貌甚是俊美,看情形,似是出游的贵家公子。旁边四人却是服色甚杂,一个锦袍的老者,一个身着布衣的大汉,还有一个胖大和尚,最后一个精瘦的汉子却是胡人打扮。几人坐在桌旁,只是自顾自地饮酒,却看不出方才说话的倒底是谁。

周兴站起身来,大声道:“刚才是谁在说话?有种的便站出来。”那胡服的瘦子慢慢地转过身,扫了周兴一眼,淡淡地道:“是我说的。不知这位朋友有何指教?”口气虽然不善,说的却是汉话。周兴一愣,上下打量着此人,口中问道:“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那瘦子看也不看他一眼,回身端起桌上的酒碗,饮了一口,摇头叹道:“不想中原的武林人士竟如此地愚不可及。”语气甚是不屑。周兴更怒,站上一步,喝道:“你说什么?”那瘦子斜起眼睛看着他,淡淡地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逐鹿中原,既是逐鹿,自然力强者胜,当今天下,谁又强得过突厥?”说着话,他伸出五指,又一一屈起,口中道:“除了马邑的刘武周,朔方的梁师都,榆林的郭子和,河北的高开道也都已归顺突厥。便是三位刚才所说的唐公李渊嘛……嘿嘿,嘿嘿。”他说到此处,冷笑数声,神态甚是倨傲。周飞此时也站起身,忍不住接口道:“唐公又如何?”那瘦子看了他一眼,哂道:“便是李渊,如今也已对始毕可汗称臣,如今军中还打着突厥人的白旗。倒也算是个识时务的俊杰。”说到这里,他哈哈一笑,满脸都是轻狂之色。

周飞不知此事真假,扭头向徐习之望了过去。徐习之却不说话,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周飞知这瘦子所言不错,不由得神情一黯。旁边周兴却已是大怒,指着那瘦子,骂道:“放屁,你这胡狗……”然而一句话还未说完,猛然间眼前一花,也不见那瘦子如何作势,便已然扑到面前,紧接着便是一拳,迎面打了过来。周兴大惊,匆忙间横臂一封,只觉得一股大力如排山倒海般涌了过来,当下站立不稳,立时向后面跌去,只听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却是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桌上,桌上的酒坛酒碗掉在地下,摔得粉碎,酒水淋漓,溅的到处都是。

这一下变起突然,众人都是一愣。那瘦子却不追击,只是仰天一阵狂笑,叫道:“就凭这两下三脚猫的功夫,居然也敢在这里胡吹大气,当真是不自量力。”周兴心中羞愤交加,当下更不答话,拔出背后单刀,大喝一声,纵身上前,一招“独劈华山”,直劈下来。那瘦子冷笑一声,侧身闪过,伸手从腰中抽出一条金丝软鞭,挽个了鞭花,便向他头上击去。二人一交上手,旁边各人急忙纷纷站起,闪在一旁。那瘦子口中不住讥嘲,手上却也十分了得,一条软鞭舞得呼呼生风,力道十足,转眼间,便已连下七八记杀手。周兴连遇险招,顿时便感不敌。周飞在一旁见兄弟左支右绌,刀法散乱,那瘦子的攻势却愈发的凶狠凌厉,倘若不小心中了一招,只怕不死也要重伤,当下不及细思,反手抽出单刀,也纵身加入战团。那瘦子丝毫不惧,叫声“来得好”,长鞭圈转,顺势将周飞也裹了进来,紧跟着一只左手勾拿抓打,将周兴也逼得连连后退。

三人全力相拼,斗得甚是激烈。棚中的各式家什转眼间便都被打得七零八落,掌柜的躲在一旁,不住地大叫“别打了”,却哪里还拦阻得住。其他歇脚的客人见打斗一起,也都乱哄哄地向外跑去,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原本居中而坐的白衣少年也起身避在一旁,见此情形,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扬声道:“贺先生,算了,不要多事。”那瘦子却并不回头,只是高声叫道:“公子放心,耽误不了多少工夫。这两个混蛋不知道天高地厚,看贺老三好好教训教训他们。”说着话,手上软鞭一招紧似一招,接连抢攻。一时间,丈许方圆之内满是鞭影。只是周氏兄弟自幼便一同习武,攻守之际紧密无间,那瘦子虽然占得上风,但若要取胜,却也不是一时三刻所能做到的。

白衣少年见那姓贺的瘦子依旧酣战不退,轻轻地摇了摇头,便不再出声。旁边那布衣大汉见了,也不说话,大步迈出,伸手便向周飞抓去。那瘦子一眼瞥见,不由得高声叫道:“喂,姓郑的,这里用不到你插手。”那布衣大汉冷笑一声,沉声道:“贺老三,卖弄功夫也不急在这会儿,别不识好歹。早点了结,别耽误了正事。”那瘦子怒道:“呸,你逞的什么英雄,还是留心你自己的事情吧。”二人嘴上说话,手上招式却丝毫不缓,各自争相出手,互不相让。如此一来,周氏兄弟顿时便已抵挡不住。

徐习之一直站在旁边观战,自见那瘦子出手,心下便甚为诧异。那瘦子一条软鞭招式怪异,与这关中一带的名家俱不相同,抽扫缠封之余,更不时抖鞭成圈,向周氏兄弟头上套去。周氏兄弟功夫虽不甚高,在江湖上却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不想合弟兄二人之力,却越打越处下风。而那布衣大汉更是空手下场,显然又胜了一筹。他久在关中江湖闯荡,有些名头的人物即使没有见过,也多有所闻。可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眼前这二人的来历。一抬头,又见对面的锦袍老者和那胖大和尚也笑吟吟地站在一旁观战,不住地指指点点,看情形也非弱者,不禁暗暗诧异:却是从什么地方钻出这么多好手来?自己竟然一个也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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