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往事（2 / 2）
“霁淮，你可知道藜黎最近在忙什么？”
“徒弟不知。若是师父想知道，那弟子替师父去看一眼。”
“无妨，一同去吧。”
悟生长老捏手成诀，瞬时就到达了藜黎的院落。她是女子，不便同男子同居，她一人独居在梧桐苑，实在清净，连落叶疏疏落地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悟生同霁淮是修仙之人，凡人听不见他们的脚步，等他们走近，藜黎仍是没有什么反应。
她背对着两人，时不时发出清越的笑声，走近一看，她正在喂鸟。准确来说，并不是喂鸟，是和小鸟一同进食，她将自己的馒头，掰成细细小块，她吃一口，小鸟吃一块，岁月静好。只是这小鸟长相并不算好看，甚至来说还有点丑陋，也通身毫无灵气，就是一只普通的小鸟。
悟生长老出声：“藜黎。”
藜黎猛然转头，她眉眼弯弯，相较于入门之前面色红润了不少。
“方才在做什么，这么高兴。”
两人站在藜黎身边，藜黎倒是无碍，那只鸟见生人走近，躲在角落直抖落，藜黎将它捧至掌心，温柔安抚。
“长老莫怪，这咕咕不知道从哪受了伤，弟子下学路过菩提树见它躺在地上没有声响，便将它领回来疗伤。”她顿了顿，继而说道，“弟子方才笑是因为见它将馒头分给蚂蚁是个心善的咕咕，并且疾病将愈，马上就可以翱翔天际了，弟子为它开心。”
霁淮有些玩味的看着藜黎，出声道：“我还以为你要跟师父说养这只宠物呢。”
藜黎低头温柔看向怀中的咕咕，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然，它属于天空，不能因为我救了它，就剥夺了它翱翔天际的机会，挟恩求报，将它拘泥于庭院之中，那它和当初死在菩提树下又有何异。弟子不愿，弟子自愿救它，不求回报。”
悟生长老的眸色沉了几分，赞许的点了点头，露出欣赏赞同之色。
“眼下你唯一修行方法就是立道，道成则功成，你现在可以思考好，预立何道？”
藜黎张手，将咕咕捧向天空，助力它振翅翱翔，众人目光被吸引而去，藜黎亦然，她暗暗下定决心。
“我预立慈悲道，慈悲为怀，渡化万物，我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帮助下一个咕咕，下一个人，下一城人，下一时代人，尽我所能，让整个世界平和幸福，让万物都可以在自己的天空自由翱翔。”
悟生长老被少女的真诚怔住，明明是个稚子竟有如此胸怀。
霁淮说话直接了些，虽然她很认可藜黎的观点，但是事实在眼前。
“可是师妹连修行功法都不能，力量实在微薄啊。”
藜黎没有自艾，她只是目光炯炯的看着霁淮。
“勿以善小而不为，一个人的力量肯定不够，我帮助了咕咕，咕咕又会去帮助蚂蚁，世间只要有千万个我，我理想中的世界就会实现。”
霁淮竟不敢直视那个没灵力的普通人，他避开目光，悟生长老目光幽幽定定看着藜黎，他不解的问道。
“我不解为何是你，你为何要立慈悲道，按照常理来说，我有一个美好的童年，但是父母亲人被恶人所杀，你又被剜去髌骨，你应该阴郁想着报仇，想着替天行道，为何你会这般想。”
藜黎沉默了片刻，她想起了娘亲父亲，还有那整整五十六条人命，她想过报仇，想过很多恶劣的报复仇人的法子，但是她现实拿起刀连杀鸡都做不到，她没有杀人的天分，哪怕背负着整整五十六条人命，她还个废物，她连杀鸡都不敢，她痛恨过自己，甚至极端想过自杀，但是她是个胆小鬼，她不敢。
“我是懦夫，我不敢，娘亲她死之前跟我说，要我活着，让我不要背负仇恨而活，我也做不到。多少次午夜梦回，我都会被一声声凄厉的叫喊声和漫山遍野的鲜红惊醒，我痛恨自己的弱小，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一切。眼下我来到了梵净峰，有了复仇和其它的可能，我日日夜夜叩问佛祖，到底该怎么做，是复仇还是遗忘。”
藜黎一改之前低沉的声音，她猛地抬起头，意欲站起身，但是却困于轮椅，她情绪激动，她紧紧握住轮椅，急声说道。
“就在刚刚，我知道了，咕咕它教会我了，对于化解不了的仇恨就是与仇恨同在。它明明都这么弱小了，它还将馒头给与蚂蚁，与他们一同分享。世界为何不可如此，我撑起咕咕保护伞，咕咕撑起蚂蚁的保护伞，有能力就保护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东西，不是范围内的交给更高等级的人。我只想世界每个孩子都不要像我一样，重蹈我的覆辙，希望他们可以承欢父母膝下，做我想做的事，弥补我的遗憾，下届有一诗人说过，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我亦如此，若真能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舍我又何妨，只有做到那样我才可以安心，我的父母以及整整五十六条人命才能安眠……”
说到最后，藜黎力竭，她瘫坐在轮椅之上，一滴清泪从她蓄满泪水的眼眸中滑落，滴在她的衣衫。在场万物都被她所感染，四下寂静无声，忽地一声鸟啼自遥远传来，藜黎抬起头，目光幽幽看着发出声响的位置。
鸟之感恩，衔环以报。
咕咕叼着一只梧桐木而归，它熟练的飞进藜黎的掌心，它亲昵的蹭蹭，然后将梧桐木丢下，似是不舍回头看了一眼藜黎，转而翱翔离去，又是一声鸟啼。
藜黎泪崩，留下一颗颗清泪，她内心仇恨那块少了一角，但是到底要救助多少人，她才可以救赎自己，她不知道，她也不会知道。
黑暗中悟生终于开口，他认真的说道。
“藜黎，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你是一个好苗子，明日起你就是我的亲传弟子，我会亲自教授你课业，帮助你实现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理想，以后有师父和师兄在。”
滚烫的泪珠顺着藜黎脸颊流下，接着就是失声，片刻又变成长嘶，她双手捂脸，那瘦弱背脊猛烈抖动，像是被折去翅膀的蝴蝶，即将撒手人寰的惨伤。
霁淮掏出手帕，他紧蹙眉头，他深深同情面前这个弱女孩，在藜黎接过帕子那刻，霁淮就暗暗发誓，以后绝不会再让她这般伤心。
这些都是往事，许多年前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