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泥(1 / 1)

南方的初春是花开的热烈,也是雨后的泥泞。

白天还是艳阳高照,半夜里就冷不丁一场急雨在敲窗,唤醒了梦中的人儿。

惊蛰过后,天地万物瞬间苏醒了过来。如果你在细雨飘飘中行进在田间地头,看着枝头含笑吐芽的柳树,看着如阳春白雪的一树梨花,看着金灿灿的无限延伸着的油菜花,看着在绿草边睁着大眼睛的青蛙,你的内心便会洋溢着一股激情:为着这充满希望的田野,为着这那无与伦比的壮丽。

春雨如丝,滋润万物时给这大地制造的空前的泥泞。燕子在潮湿的空气里衔着湿泥在檐下筑巢;鸡、鸭将它们游荡四野的爪印带回主人家的小院,地上留下了许多的“个”字,有个孩子也拿根树枝在地上写无数个“个”字,非要比比谁写得更好。孩子拿把小锄头,执着的翻找深埋在地里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冬雪。撑把伞抱几本书,一边放牛,一边看书,不小心滑倒在泥地里,哭着哭着又笑了……

这是我童年时常常经历的情景,锦江河畔的一个小山村,时间当然是泥泞不堪的早春时光了。

父母忙着耕地,孩子们就在旁边的泥地或者更确切地说春雨中的泥泞翻爬滚打,当脚上的鞋子粘满了泥土寸步难行时,索性脱下鞋来光脚更畅快。就这样一步步走来自然而然,一天天长大浑然天成,一次次在泥泞中走向远方。

在田野里干活时,凝视着脚下的土壤,情不自禁地会想:这一撮泥土,是从哪里来的呢?是来自喜马拉雅山,还是来自华山?是来自天府之国的奇峰峻岭,还是来自神农架的深山老林?可能是远古的火山喷薄而冷却的灰烬,还是长长的流星划破苍穹遗落的残骸?多少次转入那由泥土到岩石又由岩石到泥土的轮回?又曾历经过多少回春风夏雨秋霜冬雪的洗礼呢?有多少草木在这里生息过?又有多少虫蚁在这里繁衍过?路曾多少次在这里延伸?锄头曾多少次在这里落下?有多少生灵对它深存敬畏?又有多少农人对它辛勤耕耘?风无数次拂过它,云无数次把影子投射在它的身上;雨无数次滋润它,雪无数次把梦深埋?上天要以怎样伟大的造化之功才能成就出这样的一把泥土呢?

穿越时空的隧道,又看到远古童年的人类,在森林和野兽的环围中守护着孤独的篝火,在平阔的河滨开垦出最早的田地,还有那泥做的瓦罐、土垒的小屋以及那淅淅沥沥的雨中裹着浓浓泥土气息的等候……

有时,我的幻想甚至更具体,也更荒诞。我想:脚下正在耕耘的泥土,会不会被行吟泽畔的屈原踩过,会不会被隐居山林的陶渊明种过菊花?这些泥土,曾被流水冲下山岭,又被风吹到空中,在它们循环游历的过程中,会不会曾落到云游天下的李白的肩头,会不会曾飘在颠沛流离的杜甫的脚边,会不会曾拂过把酒问天的苏东坡的须髯……

或许它曾翻滚在欢快的犁耙之下,接一把种子,献一季丰收,悯叹农人苦涩的汗水,回报他们热爱的目光;或许它曾做过农家小院的土墙,护一院风光,聚一家温馨,守卫着一夜的梦境,抵挡着四季的风雨;或许这把泥土曾化为红泥小火炉,捧一腔温暖,送一壶热酒,与好友彻夜长谈;或许这把泥土曾被细心地裹起,寄一篇乡情,经几多春秋,常随在游子的身边,阅尽巨变沧桑……

脚下的这片红土地,集合了长江沿岸无数高山和平原上的土和沙,这是经过千年万代的积累和沉淀而形成的土地,这是历史。历史中所有的辉煌和暗淡,都积淀在这片土地中,历史中所有人物的音容足迹,都融化在这片土地中——他们的悲欢和喜怒,他们的歌唱,他们的叹息,他们的追寻和跋涉,他们对未来的憧憬……

没有任何一条通往荣耀的道路是宽阔、平坦的。相反,它们往往充满泥泞,遍布或深或浅的脚印,印证努力过的痕迹。泥泞,给忍辱负重者以光明和力量,给苦难者以和平和勇气。

伴随着泥泞的磨砺和锻炼,我们在艰难的跋涉中懂得土地的包容、博大和不可替代,我们懂得了砥砺前行中坚守的力量。当我们爱脚下的泥土时,我们很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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