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见(1 / 2)

昭儿自幼,较之一般的女孩儿,便有些不同。

寻常的女孩子,遇惊怖之事,十有八九是哭叫躲避,所谓女儿家脾性,泰半如是。但昭儿自小,面对意外惧痛,却只会睁大双眼,站得稳稳的,一脸的镇定。大人们见了,有时便会啧啧赞叹两句,夸这孩子天生持重有气度云云。

但昭儿自己却晓得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她觉得自己就是胆子小、脑子慢,遇到大事,反应不过来。

就好比母亲去世时,她怔怔站在母亲的遗体前,看着母亲枯瘦的遗容,不哭不闹,心头一片茫然。

直到他的父亲心疼地搂过她。

父亲的声音有悲伤的颤意:“别看了……别看……”

昭儿听话地伏在父亲怀里,籍着父亲温暖的怀抱,这才开始慢慢觉出至亲死别的深切恐慌与哀痛。可十二岁的昭儿已经很懂事了,知道她的啼哭,会让父亲病弱的身心雪上加霜,她慢慢眨了眨眼,硬是忍住了涌出的泪水。

直到那日,送葬归来的父女,接到了昭儿入宫的宫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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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使一行的车马不疾不徐地驶进秦都雍城高耸拙朴的城门,马车行来,庶民纷纷避在道路两旁。夕阳下的街头,行人往来穿梭、伴着车马鸾铃锵锵,倒还详和。

突然间,一抹狂奔的小小身影打破了平静。

父亲虽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官,但平日里耳濡目染,进宫是什么意思,昭儿多少是知道的。她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她的父亲,竟然要将唯一的女儿送走,这一进宫,虽是生离,却与死别何异?她才没了母亲,难道父亲也不要她了么?

巨大的悲伤、恐惧、或许还有愤怒,令她在呆立半晌后,扭头便冲出了家门。

她也不知要跑去哪里,只是觉得胸膛要炸开一般,激得她的脑子发木,她一边抹泪,一边不管不顾地沿着街道奔跑,全然不理身后不远处家人们的呼唤追赶。一身重孝的女孩儿,小小的身躯奔突在人群中,身后不远处的大人们一时竟追她不上。

昭儿埋头跑过街角,一抬头,一辆马车已近在咫尺。

四下里惊叫声响起,驭手喝止不住驭马,眼看马车便直冲昭儿而去,驭手不由得大惊。

便在此时,车中闪出一位青年,他劈手抢过马缰,挺起上身单腿跪在车上,猛一用力,驭马一声长嘶,硬生生被他拽得立起前蹄。

昭儿自是忘了闪避,便是她要闪避亦是不及,她睁大双眼,眼睁睁看着马蹄越过她头顶,青年左手加力,驭马于空中被扯向一边,马蹄擦着昭儿的鼻尖,堪堪于她身旁重重落地。

驭手的怒喝声响起:“你不要命啦!”

昭儿惊魂未定,呆呆而站,怔怔看着这位好似是从天而降的青年。

这是一张极出色的脸。

浓眉斜飞入鬓,与一双凤目配合得极好,薄唇与下颌如刀琢一般,醒目的眉眼不显半分女气,配上修身宽肩,整个人便似一柄刚淬了火、开了刃的利剑,锋芒毕露。

昭儿的父亲赶到了,他一把搂过昭儿,用身体护着,一边踉跄着闪到路边,一边焦急地上下打量。

昭儿父喘息着急问:“伤到没有?啊?啊?”

昭儿这才慢慢回过神来,看着父亲,悲伤委屈涌上心头。

女孩儿泣道:“我要母亲……我不要去宫里……“

父亲含泪将女儿搂到怀里。

车内传来年长者沉静的语声:“怎样了?”

青年略略扭头欠身道:“父亲,是个小姑娘,受了些惊吓,无碍。”

车帘微微掀起。车帘后现出一张清癯端肃的面容,五十上下、发色微苍。他看了一眼路边的父女,道:“慢些。勿要惊扰路人。”

青年应了。长者转脸看着相拥的父女,和声道:“孩子若有伤损,请随吾至驿馆疗治。”

昭儿父亲忙道:“无妨!无妨!孩子……”

他又打量了一下女儿,确认了昭儿并未受伤,这才又抬起头来接着说道:“小女并无伤损,大人不必挂怀。”

长者这才点点头,放下车帘。青年跃上马车。驭手轻叱一声,马蹄车轮声又起。

马车经过昭儿父女身边,昭儿在父亲怀中抬起头来。青年居高临下,显得格外英挺,他的目光淡淡扫过昭儿父女,向昭儿父亲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致意。

昭儿愣愣地目送青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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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极标准极隆重的初见,合该是惊心动魄、一眼万年的的缘法,偏偏当事的昭儿与伍员二人当时皆未将这一面放在心上。

初出茅庐的青年觉得这不过是自己随手处置的一个小小意外,全未放在心上;而年幼的女孩儿正沉浸在人生变故的剧痛之中,无暇它顾。所以,二人几乎齐齐将此事付之脑后,再次记起,已是多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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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儿入宫那日,恰逢公主嬴亭大婚庆典之日。

公主出嫁,照例要有一批宫侍随嫁,昭儿在内的这拨新选入女孩儿,便是补了这些随嫁侍女们的缺。

昭儿扭过头,怔怔看着秦宫厚重的边门徐徐关闭。

入宫前夜,父亲的看她的神情,怜惜不舍之中,含着几丝愧意。

父亲当时对她说:“你母亲不在了,为父又多病,倘若为父……”

父亲停了停,轻咳两声,方继续道:“卦师曾说你有贵人之相,想来此次奉选……亦是天意……”

昭儿看着宫门,懵懵懂懂地想:什么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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