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季春（2 / 2）
我听见了最初的声响，那是一种均匀节奏的嗡嗡的声音，将我紧紧地包裹纠缠。我几乎都透不过气来。
也许，整个世界就剩下这一个点，唯一的点，在艰难而迅速地移动着。我在点的中心，被层层包绕。
这时候，母亲竟然无法靠近我，不仅无法靠近我的身体，无法靠近我的目光，甚至无法靠近我的想象。
我困惑极了。
40
母亲去了，黑色的笑容。
我依然在挣扎中，我一直在挣扎中。
突然，有人告诉我，该下车了。
我木木然，拎着包，跟着人流，下了车。
举目四望，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有人，都有车子。我依然不知所措。
终于招来了一辆车，问了价，便钻了进去。
车在行进，弯弯曲曲地行进。由于路况太差，车的速度并不快，好在距离并不太远，我也不似之前那么着急了。
当一切都木已成舟，我又能如何呢？
41
母亲去了，黑色的笑容。
车继续前行着。熟悉的镇子已经到了，故乡似乎就在眼前。
那熟悉的土地，那熟悉的村庄，那熟悉的公路，那熟悉的树林。
母亲，如今躺在哪里了？
母亲，母亲，我就要到了，我就要到家了。
可是你看不见，可是你听不见。
你会埋怨我么？
在最后的时光里，你唯一的儿子竟然远在他乡，竟然在那遥远的地方。
你会埋怨我么？
在最后的时光里，你唯一的儿子竟然在那遥远的地方，竟然远在他乡。
我就要到了，我就要到家了。
母亲，母亲，可是你看不见，可是你听不见。
42
母亲去了，黑色的笑容。
我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村庄，我终于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村庄。
我车一路颠簸着向家驶去的时候，我的心也随之飞到了九霄云外。
我分明看见母亲就在空中，正在向着遥远的天际飞升，不停地飞升，甚至来不及多看我一眼。
每一户人家的门口都有人站立，他们斜斜地靠着墙，木然地看着我，仿佛迎接一位不速之客似的。
我的心依然在空中，紧紧追随者母亲，追随着母亲的身影。那不断上升的身影，一忽儿已经到达了云端，已经到了云的深处。
43
母亲去了，黑色的笑容。
车终于停住了，停在了门前。
我蹒跚地走下车，穿过院子向堂屋走去。
堂屋里围满了人，我径直走了进去。世界与我似乎毫不相干，仿佛势不两立的样子。
母亲已经在堂屋中央，在一副水晶棺中。因为有厚重的紫红色的盖子，我根本看不见什么。
我在旁边的草上坐下来，这将是我的居处，这将是我不得不守护的地方。
因为，母亲，就在这里；因为，母亲，就在身边。
有人和我打着招呼，一会就会进来一个人，我跪在那里，不停地还礼。
44
母亲去了，黑色的笑容。
妻说，母亲走的时候，非常安详。和我梦中的一模一样。
我坐在那里，坐在麦草上，坐在棺木旁，坐在母亲的身边。
前面是一盏灯，一盏油灯。还有一碗米饭，上面插着直立的筷子。
我始终注视着那盏灯，那是一盏长明灯。始终陪伴着母亲的。
灯光很亮，很亮。照见了母亲的脸，照见了母亲的眼，照见了母亲的身影。
我凝视着它，凝视它的明明暗暗。有时候要用小棍棒去挑起那灯芯儿，让它燃得更亮一些，油快没了的时候，要督促加点油进去。
一波又一波客人来了，他们朝着母亲叩头，我跪在旁边还礼。有时候也会站起来，为他们散烟。
我所做的就是这些，简简单单的，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45
母亲去了，黑色的笑容。
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都是乡里乡亲的，全部从不同的方向赶过来，向着母亲叩头，而我同样机械地还礼。
那一天，我从午后到家，进了家门，便呆在那里，几乎一动不动。我也不知道究竟跪了多少次，还了多少次礼。我只是记得，我的腰很痛很痛，膝盖也是，尽管跪在草上，但也有些红红的擦伤了。
夜幕降临了，来的人反而多了起来。我索性便跪在那里，不停地叩头。
母亲就在身边，母亲就在近前。
母亲去了，彻彻底底地去了，永永远远地去了。
我小心抚摸着那厚厚的帘子，真想嚎啕大哭。
46
母亲去了，黑色的笑容。
来人渐渐少了，同村的不同村的，远远近近的亲戚几乎都已经来过了。
到了晚上，便有几个本家的亲戚陪我守夜。他们围坐在一张方桌旁打牌，欢声笑语的，据说这样热闹才好。如果房间里没有人来，竟是不利的情形。有人坐在我的身边，与我闲聊，天南地北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通，我只是静静地听着，有时会点点头。我已经离家好久好久了，有些人有些事多半陌生或者已经遗忘了。他们叙说的一切，距离我已经非常遥远，让我无法理解无法评说了。
到了夜晚，大家就这样躺在草地上，下面垫着被子，将就着睡去了。
我静静地躺着，静静地躺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就在近前的母亲。心中的悲哀又一次蔓延开来，几乎从地球的边缘滑落。
大而黑的天空，大而黑的睡眠。我却静静地躺在那里，躺在母亲的身边，想着茫茫然的一切。
47
母亲去了，黑色的笑容。
那屋子便成离我的固定居所，日里夜里都不曾离开。除了如厕之外，都守在那里，始终守在那里。
这是约定俗成的风俗，很多年以前，很多年以后，都可能不会有大的改变。我也乐意呆在那里，静静地坐着，白天里，基本上很少有人过来，我便守在那里，偶然看看手机里的小说，更多的时候，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水晶棺，看着母亲。
灯光忽明忽暗，尤其在夜晚，似乎向我诉说着什么，我看着那火苗轻微的颤动，好像真的读懂了许多。
生命陌生且短暂，只有死了才知晓。
48
母亲去了，黑色的笑容。
我不曾亲见，母亲彻底地闭上眼睛，于是，我始终幻想着母亲还会再度醒来。醒来后，依然关切地看着我，温暖的目光，慈祥的面容。
我静静地呆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棺木，静静地看着母亲。
屋子里，除了棺木，便是一张很大的床，上面堆满了杂物。隔壁是动物的居所，常常可以听见羊叫声。
草铺设的面积比较大，我可以从这里挪到那里，这一片天地。，暂时是我的，也是母亲的。
我要好好地守着母亲，守着母亲最后的途程。
那灯光摇曳，似乎明白了我的心思。
49
母亲去了，黑色的笑容。
预定下葬的日子就要到了。接下来的几天，我更是寸步不离。那所屋子，见证了我的泪光，见证了我的悲哀，见证了我的坚强与决心。
母亲，一生勤劳善良的母亲，一生憨厚朴实的母亲，一生任劳任怨的母亲，一生与世无争的母亲，一生无私奉献的母亲。就要彻底告别了这里，去到另外一个世界。
我始终静静地呆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那棺木，静静地看着母亲，静静地看着灯光。
空气早已凝固了，棺木与我，都变成了雕塑的一部分。
那偶然传来的脚步声和问候声，仿佛是游客一般。
请勿打扰，请勿打扰，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陪着母亲说着最后的话。
50
母亲去了，黑色的笑容。
一个傍晚，吹喇叭的进驻了。门前想起了一阵阵乐声，有悲伤，有凄怆，有奋进，有高昂。
无论如何，活着的人，努力奋斗，勇往直前，才是对死者最后的怀念和安慰。
远远近近的人们，听到这喇叭声，就会明白了一切。乡村中这种宣扬方式，倒是十分合乎事宜的。果然，又有人过来了，他们听见了召唤。
随着那跌宕起伏的音乐声，我的心顿时沉入了水底。母亲的时日果真不多了，也许只有两天了。
这是最后的途程，这是最后的流连。我愈发珍惜这暂短的时光。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坐在棺木的旁边，坐在母亲的旁边。几乎不说一句话。
51
母亲去了，黑色的笑容。
各式各样的扎花都开始动工了。有轿子，牛，有楼房，有洗衣机，还有冰箱，几乎应有尽有。几个能工巧匠鼓捣了整整一天半，才将东西扎齐备。看着那金光闪闪的所在，看着那五颜六色的所在，我衷心希望，母亲真正能够享用到它们。
这些东西，应该算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母亲在生前虽然见过，但因为年岁大了，有的根本就没有亲手操作过。
我依然守在那里，守在棺木的身旁，守在母亲的身旁。
那灯光忽明忽暗，一直诉说着什么。
52
最后的时光就要到了。
那一天，人来人往的，从早到晚，一直没有停歇过。远近的亲戚们，远近的相邻们，纷纷涌入。
中午开席的时候，更是人头攒动。他们在席间尽情喧闹着，无所顾忌地喧闹着。
一个老人离开了这个世界，除了家人，谁会真正地悲伤呢？他们只是在进行一场狂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随意谈笑，不过如此。
但喧闹是他们的，我却什么也没有。
我仍然静静地坐在那里，坐在母亲的身边，陪她走过最后的途程。
母亲去了，黑色的笑容。
53
陶潜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众人的欢笑是真正的欢笑，我却在笑声中时刻坠入万丈深渊。
从这个世界，到那个世界。其实很近很近，不过隔着一瞬间的距离。
从睁开眼到闭上眼，短暂的一瞬，便决定了路的走向。
喇叭声很响，似乎在催促着什么。
母亲静静地躺在那里，聆听着这个世界最好的声响。
我静静地呆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那灯，看着那火焰静静地燃烧。
昏黄的火苗就要熄灭了。就要彻底熄灭了。
母亲去了，黑色的笑容。
54
那天早上，我不得不离开那间屋子。离开母亲，离开那盏灯。
我被人领着来到距离家很远的地方，几乎到了公路。迎接母亲的娘家人，是非常庄重的一件事。浩浩荡荡的人潮，有祭祀用的活鸡，还有猪头等，一应的摆在那里，双方达成一致意见后，并且孝礼完毕后，才能前行。
之后，还要迎接很多祭桌。我没有前去，依然带着棺屋里。静静地守着母亲。等到来人到家里，我便直接跪拜在那里还礼。
母亲去了，黑色的笑容。
55
那天中午，便是在无限的喧闹中度过。
院子里的棺棚已经早已搭好，祭桌摆在正中的地方，来行礼的客人都要对着它叩头，本家的两个重孙辈的小男孩，被安排趴棚。在后面一个劲地还礼。
这是我曾经做过的事情，很多年以前，我当时还是孩子的时候，三奶奶病故了，我也是充当这个角色，当时的情形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那天中午，我依然闹中取静，孤独地呆在那间屋子里。死守着行将离去的母亲。
母亲去了，黑色的笑容。
56
下午的时光，主要是上庙。
在离家不远地方，曾经有一座小庙，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在那里。
那是一个神秘的所在，也是一个肃穆的所在。但如今，却什么也没有了。
只在一块田地的地头，有一块空地，空地的一侧摆放着几块石头，标示着庙的存在，或者说是曾经的存在。
那是一小块有些荒芜的田地，上面有些枯草和新发芽的春草。等我们到达了那里，似乎突然便有一些应验了。
好端端的，便有一种灵气升起来。
我们绕着那块空地和紧邻它的麦地转了三圈。之后便停住。我跪在那里，始终跪在那里。主事的人，在地上铺上一张席子，然后开始做法事。缓慢而又秩序的走步，缓慢而又秩序的手势，一节一节的排演，人们始终立在那里，我却始终跪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仪式行将结束的时候，人们纷纷跪拜，每个人都不落下。
那时阳光正好。不温不火的，仿佛一张毛毯，裹在行人的身上。
我凝视着那静美的阳光，仿佛看见母亲那慈祥的脸。
母亲去了，黑色的笑容。
57
那个夜晚，就更加热闹了。
一场演出在举行。演员们尽情表演，或唱歌，或跳舞，或小品。
家人和亲戚们开始轮番点歌。我点歌之前，送上了一首纪念母亲的古体诗。
悼慈母
天空群星暗
大地众芳衰
慈母乘鹤去
含笑赴瑶台
游子本愚钝
幸得悉心栽
而今两相隔
茫茫无限哀
一切尽在不言中，一切尽在徒然中。
母亲去了，黑色的笑容。
58
母亲去了，黑色的笑容。
那个凌晨，天色微黑。人们很早就起身了。棺屋里前天晚上也是挤满了人。
我跪在路的中央，高高举起了那个瓦盆。
这是最后的号角，母亲就要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那一刻，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我已经不知道身处何方，也不知道母亲身处何方。
女人们堆在那里，想来是哭声如潮。
车缓缓移动，向着那永久的居所进发。
我坐在车中，捧着哀棍，心如刀绞。
59
母亲去了，黑色的笑容。
那一堆黄土就在那里，静静地等着我们。
父亲也在那里，静静地等着我们。
年轻力壮的劳力们，开始挥动铁锹，开始挖土。
随着那一锹锹黄土的扬起，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
此时此刻，我的老父亲，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他是坐在门前，翘首观望，还是站在门边，眺望远方呢？
那坑愈来愈深，终于看见了那小小的房子。那一刻，我真想扑上去，嚎啕大哭。
60
母亲去了，黑色的笑容。
我被带着绕着坑转了三圈，然后，装有母亲的棺木就被轻轻地放了进去。
父亲与母亲又重新团聚了。
这将是最后的告别。从此阴阳两隔。
我静静地立在那里，静静地立着。
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
母亲就这样去了，彻彻底底地去了，永永远远地去了。
临行前，没有留下一句话。
61
母亲去了，黑色的笑容。
我没有亲见，也不可能亲见，父母的团聚。但我的心中似乎也有些安慰了。
我沿着原路回去，一路上不能回头。
从前的时候，必须赤着脚向家中猛跑，如今改革了，可以坐着车回来。只是在门前不远的地方，再停下来。完成最后的仪式。
一块预先准备好的冰糖被塞进嘴里。
我跑进堂屋，那里空空的，空空的，再也没有母亲，再也没有母亲的身影，再也没有母亲的笑容。
62
亲邻们相继离开，曾经热闹非凡的场面已经不复存在了。
院子里还有人带打牌，院外面稀稀拉拉的人们。
母亲去了，在那熟悉的地方，在那陌生的地方。麦苗围拢他们，围拢父亲与母亲。
那是一块不错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风水宝地。有几条路走近。有水有桥有树木成行。
视野开阔，可以望见很远很远的地方。
从此以后，我便会经常来这里看望他们。想到这里，心中的悲哀又一次蔓延开来。
母亲去了，黑色的笑容。
63
母亲去了，黑色的笑容。
当天傍晚，我们便离开了那个村庄。
当客车路过路旁，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父亲和母亲的家。那是永远的家。
我分明看见，父亲坐在门前抽烟，母亲则坐在门前缝补着什么，他们悠闲安然的模样，让我非常欣慰。
车愈行愈远了，母亲距离我们也愈来愈远了。即便瞪大眼睛，也看不清那个黑点了。
母亲，就这样离开了我们，我们也就这样离开了母亲。
64
就在下葬前的那个晚上，我在梦中，清晰地看到一个蓝色的精灵，从母亲的身体里飞出，直接钻到了我的体内。
母亲就这样去了，她的精灵已经传输给了我。我将继续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间前行，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母亲将永存于世间，在每一个角落，随时等待我的到来。时刻带给我好运。
你将幻化为无形，藏在任何地方，随时陪伴我前行。
有时在风中，有时在雨中，有时在雷电之中，有时在大雪之中，有时在草叶之中，有时在树丛之中，有时在山野之中，有时在江河湖海之中。
母亲，安息吧！
65
夜在前行，黑色的夜，黑色的车，黑色的泪水，黑色的思绪。
穿过城市和乡村，我在夜中流着，仿佛早已变成了一条小溪。无声无息的小溪，若有若无的小溪，将我静静地带向远方。
母亲在那里，母亲在天堂。
夜在流动，我在流动，夜的笑容在流动，我的思念在流动。
没有人，永远没有人，懂得我的愁容。
我必须打碎自己，我必须放下一切。放下一切，奋然前行。
母亲在看着我，始终在看着我，淡淡的笑容。
66
终于到了熟悉的城市，到了熟悉的街道，到了自己的家。
夜仍然黑黑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我行走在路上，分明听见一个声音在对我说些什么。
我没有停下来，所以也很难听清楚什么。
那声音仿佛在说，大胆地前行吧，我会始终陪伴你关注你的。
我环顾四周，并没有见到一个人，甚至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当我独自沉思的时候，那声音再度响起来，并且比之前更加清晰了。
于是，我明白了一切。
67
你究竟藏在哪里呢？
街道两旁的店铺早已关门了，路边的树木也是稀疏的很，灯光虽然很暗，但我终究是可以看到许多东西的。
远远近近的楼房，几乎都是关门上锁了，甚至连灯光也非常罕见，现在正值深夜，除了个别喜欢熬夜的人，大多数人都在梦中了。
我仔细在树上寻找，那树梢上的叶子也没有几片，应该藏不住什么。我又到楼脚寻找，也没有什么发现。
你究竟藏在哪里呢？
68
你不肯现身，应该有你充足的理由了。
我不再纠结，依然前行着。
小区里也是黑魆魆的，除了熟睡的楼房和灯光，还有树丛和偶然的花草，什么也没有。
你也许就藏在某一个地方，你也许根本就不在这里，你也许早已离开了。
我继续前行着，分明又听到了你熟悉的深沉的声音。
仿佛害怕我没有记住似的，你总是在重复着，还是担心我不相信你呢。
69
夜风吹过，有些微凉又有些暖意的风儿，让人着实舒服。
我行走在风中，仿佛回到了久违的家园。仿佛回到了久违的童年时光，。
母亲在门前，静静地凝视着我，看着我的归来。
炊烟很暖很香，我几乎就要扑倒母亲的怀抱了。
母亲总是那么矜持，只是笑着，看着我跑进家门。
我仿佛又回到那个村子，那个有水的村子，母亲在门前，静静地等着我。
70
夜风吹过，我分明听见那声音便是来自风中。
你还是不要在藏躲了吧，我分明已经看到了你，就在茫茫夜色中，就在风中。
你的声音醇厚低沉，好像是故意压低了声音，又好像有无数的内涵在其中。
你饱含深情的声音，已经向我说明了一切。
是母亲嘱咐你这样做的么？我突然想到。
你在风中，始终陪伴我左右，生怕我受到些许的伤害。
我堂堂男儿，历经了无数磨难，莫非还有什么悚惧的么？
你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71
我在梦中，大而黑的睡眠。
窗外的一切，都无法唤醒我。甚至鸟叫虫鸣，甚至狗吠人声。
我在梦中终于看清了你，你身着蓝色长袍，潇洒俊逸，威严中透着一股顽皮天真。
你向我款款走近，又突然转过身去。你仿佛不愿意过分地与我亲近，又不愿意距离我太远。
就这样，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你静静地看着我，脸上始终挂着微笑。那种非常迷人的微笑，让人温暖的笑容。
72
你不曾说过一句话。但我总感到你已经说了许多。
你有一种莫名的魔力，让我不得不相信你，不得不听从你。
前方的路，虽然重重险阻，但你似乎总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你的身体轻盈透明，仿佛可以看穿，又满含着无数神秘。就像是那无比透明剔透的水晶，你好像看见了一切，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清。
你站在不远处，却好像是在那遥远的地方。你静静地看着我，像是看护一个婴儿。
73
你的长衫很美很美，你的长衫很蓝很蓝。
很美很蓝的长衫，式样却是非常非常的简单。
仿佛一颗星星，高高地闪耀在夜空；仿佛一颗宝石，始终照耀着门庭；仿佛一朵奇异的花朵，在原野上傲然盛开；仿佛一只鸟儿，自由飞翔于天际。
你不怒而威，淡定从容。来如影，去如风。
你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忧愁，人们听到的只是你的笑声。
74
你的优雅无人能比，你的武功无人能敌。
看似不可能的一切，在你看来，统统变成了可能。
有时化腐朽为神奇，有时力挽狂澜，拯大厦于将倾。
你的藏身之处，至今仍然是一个秘密。
我虽然可以大略能够猜到，但终究没有真凭实据。
你将永远是一个谜。
75
你从来不怕争斗，你一直都在纷争之中。
但你总能全身而退，完好如初。
你的武功虽然不是全天下第一，但许多武功高强的人，全都败在了你的手下。
你总是能在一瞬间，便弄明白对方的招数。
遇强则强，你从来没有倒下过。当风险到了极致，甚至死神已经站到了面前时，你依然谈笑自如。
你参与了无数纷争，却总是不愿沾染血腥。有人说你软弱，但那是因为善良的缘故。你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牺牲别人。
76
你也许已经猜到了一个人，那个耳熟能详的名字，那个广为人知的名字。
很多人喜欢他，很多人迷恋他，很多人以为他就活在世间，就在我们的中间。
不错，我也想到了他，我早已想到了他，我甚至开始便仔细地观察他，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原谅我，不愿意说出他的姓名，因为我的确不能够确定这件事。
我曾无数次看见他，甚至近距离地观察他，但始终没有看清他的面容。
他的身影修长，浑身上下一股英气。他的衣衫很美很蓝，式样非常非常简单。
77
我伤心的时候，他在我的近前；我快乐的时候，他也在我的近前。他的使命似乎就是，让我不要过度伤心，也不要过分快乐。
我工作的时候，可以看见他，我闲暇的时候也可以看见他。他的使命似乎就是，让我工作不要太疲惫，让我娱乐不要太放纵。
我行走的时候，可以看见他；我躺着的时候，也可以看见他。他的使命似乎就是，让我不要走的太远，也不要躺的太久。
78
我在城市的街道上前行着，穿越大街小巷，穿过楼群穿过公园，车水马龙，熙熙融融的人群，让我有些烦乱。你只是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我，当我触到你的目光，我心中的烦乱，竟然一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我在乡村的小径上独行，穿过田地穿过树林穿过漫漫荒野，心中不免有些失落有些寂寞。你只是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我。当我触到了你的目光，我心中的落寞，竟然一瞬间便不翼而飞了。
79
当我急匆匆向前奔走的时候，你总是用目光让我放慢脚步；当我因为现实的一切而愤愤不平的时候，你总能找到安慰我的话语。
你其实并没有说过一句话，你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放慢了脚步，看着我急躁的情绪渐渐平息。
80
我曾在湖边坐下来，静静地看着水，看着远方的云与影，看着不远处的楼房与树林，看着不远处的人群与小山。
我静静地看着水，看着水中的鱼儿，看着水中的鱼儿游来游去。
岸边的垂柳极尽温柔，那长长的发辫几乎都触到了我的脸。
此时此刻，你藏在哪里呢？
你也在湖边漫步，还是偷偷地看着我呢？
81
我曾在山脚下，静静地看着山。看着这些经历千万年的石头，看着它们身边无数的花草树木。
看着山上的人们，看着山下的人们。
我静静地看着山，看着山顶的云朵，向远方飘去。
山脚下，有许多人，山顶上能有多少人。即便是最矮的山，山顶上的人，永远少于山脚下的人。
人们习惯于偷懒，习惯于做驾轻就熟的事情。古今中外，都是这个道理。
我这样想着，你究竟在哪里呢？
你是在山脚，就在不远处，还是在那高高的山顶呢？
82
我在楼前的那块芭蕉树林中流连，企图寻找过去的影子，结果并没有找到。
几年前，当我刚刚搬到这里的时候，那块芭蕉林还是很不起眼。总共只有八棵树，都是一应的低低的，不足一米高。多年之后，现在竟然令人刮目相看了。有的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了，有的长的不高不矮的，有两棵竟然还是多年前一般的矮小，而去有点猥琐的模样。它们伏在大树的卵翼下，小心谨慎地活着，甚至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要知道，它们曾经是同样的兄弟，同样的高度同样的瘦弱。几年过后，境遇竟如此不同。
这便是真实的人生。有人向着又高又远的天空奔去，就能够枝繁叶茂，广阔无边，顶天立地。
有的人，亦步亦趋人云亦云唯唯诺诺浑浑噩噩，就只能依靠着大树过活，卑躬屈膝地生存；有的人特立独行独善其身，但又不想开辟新天地，就只能在大树的身边，求得一些细碎的阳光和风雨。
我知道你就在不远处，就在不远处看着我，听到我的心声了么？
83
我的楼前有两棵树，一棵是白果树，另一棵也是白果树。
它们隔着一条小路儿。其中一棵树就在芭蕉林的旁边，独自茁壮地生长着，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伟岸博大，气魄非凡。
另外的一棵树，则在路的那边，在一片灌木林的中心，它似乎已经被宠坏了，长的有些不三不四的，好像油嘴滑舌的样子。
它们相距不远，能够清楚地看见对方。那笔直挺立的，应该是树中的丈夫吧，那腰肢有些扭曲的，应该是树中的娘子吧。那些低矮的灌木林，应该是服侍她的侍女吧。
但后来有一位懂行的人看了，却摇了摇头。他的看法，恰恰相反。那伟岸俊逸的竟然是树中弱女子呢。我不禁喟然长叹。
你当时就在不远处站着，你是否也是这样认为呢？
84
我坐在桌前看书写诗。你就在窗外，静静地看着我。
你就在窗外的香樟树上，你就在那嫩绿的枝叶间，就在那最暖的阳光中间，静静地看着我。
当我奋笔疾书的时候，你竟然看得入迷；当我放下笔，陷入思考的时候，你也有些迷茫地看着我。
鸟儿好久没有来看我了，那只蓝鸟，那只黄鸟，它们都是我的朋友，它们也是呆在枝叶间，如同你一样，静静地看着我。
85
窗帘拉下，静静的安谧的帘儿。
帘上帝少女，紫衣少女，落落大方，轻轻地蹑足而过。那水是清清的，清澈见底，水中有着许许多多的的青草。
她的手腕上戴着紫色的手镯。
她的眼睛大而又黑，几乎让人想到了月亮和星星。
我静静地凝视她，心中怡然。
你就在窗台上，静静地看着我。静静地看着帘上的少女。你想对我说些什么呢？
86
我摊开一本书，是一本海子的诗集。
海子很早便走了，用他的死涂抹了漫天的辉煌。
我曾经与他同名，就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就在他的诗歌已经红遍大江南北的时候，我竟然不知晓他的存在。
我竟然为自己取了一个名字：海子。
我非常得意地用着这个名字，毫不羞涩地觉得这个名字的确很好很美很动听。
我用这个名字写了一些东西。但当我终于看见了海子的诗歌，便觉得非常的歉意，我觉得自己诋毁了这个名字，或者是玷污了这个名字。
海子啊，我曾经与你同名。但却写不出你那样震撼天地的诗歌，你会原谅我么？
你当时也站在旁边，竟然破天荒地笑了。
87
我曾经学究似地看了歌德的作品，看了《少年维特之烦恼》，也看了《浮士德》，说实话，我有点看不懂。也没有足够的耐心一句句地读下去。
对于维特，我倒是领悟了不少。甚至还模仿他。并且写了一部很不错的小说，可惜一直没有出版过。
浮士德的影子风云变幻，让我手足无措。我看着看着，竟然睡着了，在梦中，。我又似乎明白了许多。
你就在近旁，静静地看着我。微笑着看着我。一句也没有说。
88
我读《红楼梦》的时候，当时还比较小，大概刚刚上高一。开始读的是《红楼梦》中的诗词歌赋集锦。看的非常详细，大部分都可以背出来，后来再看原著时，就觉得非常亲切，也非常的好读了。
作者早已去了，他缔造的书中帝国，却永远屹立于世，永远让人仰视。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却无”
你静静地站在远方，静静地看着我。这一次，你为什么要站的很远很远呢？
89
黎巴嫩之子纪伯伦的散文诗，是我非常钟爱的，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诵读过。
当我心情烦闷的时候，那更是一杯好茶。
当你读到这些诗句的时候，你能够不为之动容么？
“清晨时分，带着一颗愉悦的心醒来，
感谢这又是爱意盎然的一天；
午时静休，在爱的心旷神怡中展开遐想；
日暮降临，带着感恩的心返回家中；
夜晚睡前，为你心中的挚爱衷心祈祷，因吟诵着赞美诗入眠。”
你在不远处的草地上，静静地躺着，仿佛听到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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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很久之前，我便记住了这句话。多年之后，我才知道这是泰戈尔说的。
他的《吉檀迦利》，让我们在空中飞翔，找到了久违的无拘无束的快乐。那种满足与愉悦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他因此获得了诺贝尔奖，真正是实至名归。
那些文字，仿佛美味佳肴，又像是香甜可口的水果，更像是一壶上等的好茶，总能让人心旷神怡。
我静静地读着，仿佛就在读着自己。
你就在不远处的山顶上，静静地望着远山，望着远方的太阳。你同意我的看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