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书生买字(1 / 2)

次日上午,展昭看衙里也没有他什么事,就出来走走,还往那树下去寻那女子,看看她今天可又出来卖字了。到了看她果然又在,还有个书生坐在桌前写字,那女子在旁看着,偶尔指点字纸,说点什么。那书生一边写也不时瞄她一眼,她该是看出来了,也不以为意。

展昭不由踌躇,待要上前,似是不合,要回去,也不妥当。犹豫间,那女子瞥见他,向他笑笑。

他便往前过去,也同她笑了笑,又与那书生点头为礼。低头看了看那书生写的字,原来是在照着她的字抄写。这书生的字却比女子所写的端正遒劲得多。

那书生见了他,也不怎么理会,不知是否有些不豫。

那女子向他笑道,“你过来了?我又写了一点,不过也都还是那些,跟上次的那些都差不多。你看看吧——”

展昭翻看几张,女子又问道,“我写的字你都认识吧?我就是有时候字写得不大对。要不你看看,哪个我写得不对的,就改一改,省得你回去猜不出来——他也是在这自己又抄了一遍——她看了看那书生道,他的字比我写得好多了,要不你也叫他帮你抄一遍。”

展昭心道,此人见了他,怕已是心中不悦,岂肯帮他抄写,便忙道,“不必了,我都认得出,有认不出的我再来问你就是了。”

“你也认得字?”那书生大约是见他佩剑,服色也不像文人,便微微嘲讽道。

“认得几个。”他淡淡道,一边低头翻看她新写的字纸,见有些字句是见过的,又有些新的,却也篇篇都文词惊艳,动人心意。

他虽于诗词不甚熟习,也看得出都写得极好,较上次拿的那些不遑多让。本以为上次那些已是登峰造极,无可逾越了,谁知现在这些又是各有千秋。文人这番本事,倒也当真了得,怪不得仗着轻飘飘的纸笔,也能博得功名,扬名四方。

他正暗暗称赞,忽然听那书生道,“‘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这番顺势写来,转得流畅自如,真好手笔——兄台可知道这个寄奴是何人?”

他怔了怔,摇了摇头。他方才也看到这篇,孙仲谋他倒是知道,这个寄奴却不曾听说过。

“好像是哪个皇帝?我也忘了,反正是个能打仗的,是吧?”那女子笑吟吟地接过去道。

“这寄奴乃是南朝刘宋开国皇帝宋武帝刘裕。”

“哦,刘裕啊,听说过这个名字,不大知道他干过什么。他就是南朝第一个皇帝?”

“不错。宋武帝能征善战,举兵击败权臣桓玄,又两次北伐,灭南燕,破北魏,亡后秦,光复洛阳、长安两都,战功赫赫。”

“哇,他有这么厉害吗?我还以为南朝就光会挨揍,一直被北朝欺负呢。那就是他取代了东晋?南北朝乱七八糟的,我什么都记不清楚,反正老是打来打去的。南朝还简单一点,北朝我才晕呢。他们那么多事你都看过,还记住了?”

书生颇有些自得,道,“经史之书,自然不能不读。”

“经书和史书啊?我都没怎么看过。”女子道。

“就是男人也有不少没看过,”书生瞥了展昭一眼。“何况你一个女子。”

“不喜欢看就不看呗。我更喜欢看诗词和诸子。”

“诗词文章自然要看,诸子百家却不必多看,略知一二就可以了。诸子多异端邪说,须得先熟读经书,有了主见,再看诸子,方不落迷途。”

“儒家就是诸子之一嘛。什么异端邪说,就是跟儒家说得不一样而已,都挺好的。”

书生摇了摇头。“诸子岂能与儒学相提并论?姑娘怕是已入了理障,生了邪见。”

女子却不以为然,道,“你们只学儒家,才是死板呢。”

“并不是只学儒家,诸子也都要看,不过义理嘛,自然是以儒家为正。”书生耐心同她解说道。

“儒家和别的诸子就是分别说了不同的侧面,没有什么正不正的。”女子还是笑吟吟地辩驳道。

书生不觉摇头道,“我本来还想与你指点迷津,你却如此冥顽不灵。”

“谁要你指点迷津?”女子笑道,“你才是冥顽不灵呢,就非得说儒家的最好。”

书生见那女子一笑,甚是娇美,愣了一下,又轻轻叹道,“那罢了,反正你们女子也无需科考,就是信了些诐辞斜论也无妨。”

那女子分明不以为然,却也不同他争辩了,又问道,“你要科考?”

“不错,我在这里,正是等着下一次的省试。”

看来他已考中举人,若能省试中了进士,自是前途无量。进士初入仕,倒也不过为县令推官,但若有才干,又能得其所宜,却可以步步高升,至朝廷公卿,或一方大员。不过也不是每个人考中了进士就能有那样的机缘,也有不少就在州县属官蹉跎一生,况进士也不是那么容易考中……

“那你都考过一次了,是吗?展昭正胡思乱想间,听女子又问道,“你们是不是还要先考一个什么试……”

“那是自然,不先考过发解试,焉能来这里参加省试?”

“哦。那你们考试都考什么?”

“自然是经义,诗赋,时务这些。”

“经义就是四书五经是吧?你们考试还要写诗赋?”

“当然要写——四书五经?”

“就是论语什么的——你们不叫四书五经?”

“五经是有,四书倒不知道是哪四书?”

“我想想……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吧。”

“大学中庸是礼记中的篇章,怎么也单拿出来说了?”

“哦,我听人说的,可能他自己胡乱说的吧。”女子笑笑道。

“唔。我看姑娘于诗赋所涉不多,于曲词倒极为熟悉,可是家学渊源?不知令尊如何称呼,可是哪位名士大家?”

展昭听他问起,正也要听一听女子怎么说,她却摇头道,“我们那里……我爸……家父……他……不是……不是学文科的……我是说,他……也不是很会写这些东西。”她忽然说话吞吞吐吐地了。

“哦。”书生点点头。“这些歌句曲词,俱为小道,自然不必在意,想来令尊的文章必是好的。”

“他……他也不大写文章。”

“姑娘怕是过谦了,若非高学大儒,哪里能教得出姑娘这般的学识。”

“我……我也没什么学识,就会背几首诗词——你……你还抄不抄了?”

“虽说曲词乃是小技,不过姑娘这些词句,倒也委实高妙,不知究竟是从何处得来?”那书生又问道。

“我……就是听别人说的,就学会了,我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

“你可是在什么地方听人唱的?”

“对,是……在我们那里听的。”

“不知姑娘是何方人氏?”

她皱了皱眉,似乎不想多说,又勉强道,“我是……江南的。”

“哦。”书生点点头。“怪不得这些在这里不多见。”

展昭心道,不知她家是江南哪里,在江南他也曾游历不少地方,或许曾到过她那里也说不定。

那书生又低头去看刚写的那首曲词,道,“都说江南乃山温水软之地,想不到也有这等词句。这一曲竟是以诗笔写出,开阔雄浑,委实少见。字句间沉郁苍凉,又隐隐有些国仇家恨的感叹忧愤之意,不知究竟是何人有这番感慨……对了,想是当年南人经历国灭,是故写出这些来。”

那女子只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听人家说写得挺好的。”

但展昭看她眼神中似隐有笑意,恐怕她未必全不知道,只不知为何不想多说。

此时日光从大树枝叶空隙间星星点点地照下来,和风吹拂,书生写的几张字也已干了,他还不走,低头又在看那些字纸。展昭也正要再看看,忽然见这女子往前瞥了一眼,脸色微变,眉头皱了皱。

展昭回头看了看,见有个纨绔少年,形象颇为无赖,穿个浅绛色衫子,带个从人,嬉皮笑脸地过来招呼道,“朱姑娘,今天你这里很热闹啊。”

“嗯。”女子待理不理地道。

“今日卖了几张字了?”

女子没有理会他。

他自顾道,“我看看,今天又写了什么了。”

女子看来对他甚是厌烦,不假辞色,斥道,“你买不买?不买就别在这碍事。”

“我先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他说的是看字,却只盯着这姑娘,又腆脸笑道,“你看看你在这里风吹日晒的,也太辛苦了,不如跟我回去……”说着伸手要去拂她脸边一缕发丝。展昭不禁皱了皱眉。

女子偏头避开,沉脸斥道,“闪开——你再敢这样,我……我去官府告你了哦。”

这无赖少年哈哈一笑,道,“你也真是太不讲道理了,官府是你家开的不成?我就在这里站一站,犯的是哪一条律法?”

“你这是……干扰……正当经营,还有……干扰他人正常生活,总之……总之就是不行,到底是什么罪名,那要看看官府怎么说。”

“你卖字,我是来买字而已,你不要空口诬陷。”他大约是看到展昭与书生都在旁边看着,还是收敛了些,不再动手动脚。

“那你到底买不买?”女子不耐烦道。

“买,买,我全都要了,行了吧?”说着向从人摆了摆头。从人忙拿了一串钱,走过去躬身递给她,陪笑道,“我家少爷最是怜香惜玉了,总惦记着姑娘在这里受累,一路上催着我快点来看望……”

这朱姑娘却并不接,道,“我不卖那么多。给我十文,给你三张。”

从人愣了一下,道,“我家少爷可是一片好意……”

“为什么不卖?”那无赖少年笑嘻嘻地问道。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