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7(1 / 1)

倩姨感到身子爽利三分,自然对花钿又是一番感谢,这孩子是个有能耐的,以后也不知道能便宜到谁家呢。想到席间,乌奴耳对花钿的赞叹,她又是骄傲又是心忧。骄傲,自然是因为这般优秀的女娘是自家的,心忧则是因为花钿毕竟已经十八岁,过了夏天就十九了,但是偏偏摊上这么个家世,还要承担起抚育幼弟的责任,以后婚嫁上说不得要吃些亏。她倒是有心想做做媒人,可是花钿看起来就是个有主意的,她自己认识的不过是些商户娘子,再好点儿的又担心花钿去了要吃亏,所以迟迟不敢开口,算了,以后在老爷面前提提吧,看看他是什么态度,毕竟老爷的人脉才叫广,更何况,男人毕竟更了解男人,女人嫁人要是摊上个支棱不起的或者人品黑的,那怕是一辈子的祸事。

“哎呦,我的钿儿,你怎么这么招人疼,有你这手艺,医馆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以后自然是当得起来的。”倩姨看着花钿有些瘦了的脸颊,连忙宽慰道。想起什么的说到:“你那医馆单靠你一个人还是有些辛苦,你后续有什么想法吗?”

“自然是有的,钿儿知道医馆需要的是口碑,这个急不得。当下半个月,钿儿主要是在整理药材,制些家传的药丸存储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等到准备的差不多,我便要去试着找个童子回来,开医馆药童少不了。再者还要找个医师坐堂,我会花家的针灸也懂些妇科,摄生养生之术懂一些却并不精通,需寻个懂得外痈和汤药的师父才行。再者,日日采买草药终究花费甚巨,我还打算等到清明后找当地的农户商议我教他们种些普通的用量大的甘草黄芪之类的,一来自己用节省些钱财,二来多的还能卖给药商也不浪费。”说起医馆的规划,花钿便头头是道滔滔不绝,显然心中早有成算。

“倩姨晓得你,但是万万要保重身体。其实倩姨心中明白你的,只是这世道对女人确是不公,小娘子在外总是要多谢艰苦,找个郎君嫁了虽然省事,但是女娘若是嫁了人便是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他人之手,我曾经与你叔叔谈及此事,你叔叔言明会为你当家撑腰却不会插手此事,一切都随你自己心意。同样的,医馆也是如此,你若是有困难,尽管说出来,我与你叔叔都会尽量帮你,但是看你说的这些,我便明了你是个心中有坚持的女子,我现下只盼花棘快快长大学业有成,你也就不必如此辛苦。”倩姨拉着花钿的手,打心底里心疼这孩子,花钿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寄人篱下不管主家对她有多好,她终究是不自在的,所以她总是日日老早出门不停忙活医馆的事,日日回家食饭也不要府里安排马车接送,说到后面险些落下泪来。

文蓝见母亲一副要哭的样子,有些不解,问道:“母亲,钿儿姐姐自己想要继承家业,她在努力做啊,母亲你何故如此?不然这样吧,姐姐的医馆现在还没什么人气,但是日常忙碌却一点也不少,下午咱们一同出门去人伢子那里帮姐姐买两个女娘回来吧。到时候,日常洒扫什么的就有人负责,而且多个人看顾也防了一些歹人。”文馥什么也没想,只听说下午能出门就一边快快乐乐的附和起来。

倩姨一拍脑袋,还真是的,自己忙来忙去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连忙说:“文蓝还真说的对,我最近也是,忙糊涂了。钿儿,你也别推辞了,一个孤零零的小娘子总是要人不放心的,今天你还给我看了腰,就当倩姨我送你的开业礼物。”大恩不言谢,平日里已经受了那么多的照拂,此刻倒也不必多做女儿姿态,再说确实有个人帮衬自己可以轻松点,想着,她笑笑的点头。说做就做,四人只喝了两盏茶缓缓神,便让女婢安排了出府的马车。

人牙所在肃州城西北角,人伢子贩来的人一般进城都要去官府递交文书缴税等,而肃州县丞和边所都在城北,往来方便。四人一下车便引来众人瞩目,主要是四个人有半老美妇还有三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而且美貌各有特色尤其是世人难得一见的双生子,一时间连门口的守卫都愣了愣神,直到另一辆马车上七八个壮汉过来围着四位美人,一些上下打量的眼神才依依不舍的收敛回去。倩姨四人在一位管家模样的人的带领下,一个三十多岁模样老实的汉子,一看这架势连忙过来热情招呼。倩姨自己曾是被贩卖的人,对这老实汉子却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做人伢子的都心黑手黑,你若瞧着面善便以为他的个好人,便想想好人那会笑嘻嘻的赚着别人卖儿卖女的钱?是以,她只示意候管家上前与他交涉,自己带着女儿和花钿不客气的坐在椅子上等待。不多时,后面便带了一队人进来,因为倩姨她们指定了要女娘,所以进来的都是女子。看起来都有些面黄肌瘦精神萎靡,还有不少看起来面无表情麻木不仁的样子,花钿不忍心却也晓得,要是买走她们反而算是件善事,否则...

“我想要两个,一个最好能做些灶上的活儿,平日里洗洗刷刷的也少不了。另外一个最好身强力壮些,我那里是医馆以后想来需要搭把手,要是能识字或者懂些医术之类的那就更好,不懂也无妨。”花钿看进来三批了,多是些有些娇弱又面容姣好的女子,多数都是大户人家里被卖出来的,与她都不怎么合适,便出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那老实汉子连忙说:“小姐您说的会灶上的活,那是容易找,想找识字或懂医理的怕是难,就算有也供不应求,贵着呢。”

“你就去找来得了,钱财少不了你的,这都是皮家的金贵人,咱们找的也要老实本分,别把你那些腌臜玩意儿再弄出来了。”侯主管惯于这些人打交道,怎么会不知道这伢头说的什么意思,立马一顿训斥。过了一会儿,那人伢子回转过来,连忙介绍起这次送来的七个人。最后还是倩姨上前去,给挑了两个人。一个是个面色蜡黄的中年女子,被丈夫卖了只为换得一些赌资,以前在家里做惯了家务,会做徽菜也会做陕西面食。一个是个回鹘女人,不识字但会说汉话,生的又高又壮看着就有一把子力气,自言不会医术不过以前曾替人接生,勉强算是看过的人里最好的了。出了门,马车就直接去了花家医馆,这两个女人以后便住在这里了,医馆里暂时什么都没有,花钿便掏出一两银子给到她们,侯管家也安排了个机灵的小厮带着二人去成衣铺子买些旧衣服和被褥之类的,剩下的买些锅碗瓢盆和粮食。安排好了马车也不停留就回转到了皮府。晚宴时分乌奴耳还在,听说了此事,立马表示他手上有个小奴,十四五岁的年龄,跟着他天南海北的也算跑了一圈,文韬武略样样不通不过胜在人很机灵还会点儿拳脚功夫,此番便将人给了花钿当做见面礼。这种人一般都是用顺手了的,花钿自然万分推迟,可惜乌奴耳非常坚持,最后花钿只能应下。

第二天一大早花钿出门,就见一个梳着蒙古鞭的小子笑吟吟的站在府门。那小子任花钿将他细细打量了两遍后才上前打招呼:“小娘早安,小奴名唤额而浑,今年十四岁,昨晚主人已经给我讲明了,这是我的身契,您请收好。”花钿接过身契,细细的看了一眼便收进随身的衣袋里,昨晚已经接受了乌奴耳叔叔的好意,今天早上人便来了。见来人与花棘相仿,却已经一副机灵市侩模样,怕是以前也没少吃苦,不由软了心肠:“以后不要叫我小娘了,我叫花钿过了今夏就十九岁了,比你大些,还有个十二岁的弟弟在学堂读书。虽然我接了你的身契,但平日你你就叫我钿儿姐姐或姐姐吧,我也自当把你视作亲人对待,现下我刚刚开始经营花家医馆,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做,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教你些简单的医术,以便将来有个磕着碰着也能自行处理下。”

额而浑听完花钿的话,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看上去真诚了几分,说道:“姐姐,我就叫你姐姐吧。我无父无母,听主人说被捡到的时候我正在和野狗抢食,主人把我从小养大,可也只把我当做下人奴婢。现在姐姐愿意把我当亲人,我虽然知道位卑身贱不敢高攀,可是心里还是多了几分奢求,额而浑不敢真的当您的弟弟,但我心里您就是我的姐姐。”

花钿听完,莞尔一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只是几句话便这般掏心掏肺,也不再多说什么,日久见人心,她以真诚待人,想来这孩子也不会有什么歹心思。招手示意他上前,给他整整衣襟,便带头向医馆走去。到了医馆,见门已经打开了,那个回鹘女子正在将门板在一边小心摞好,见到花钿忙拘谨的招呼一声。只是一个晚上,屋内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连中庭里前几日处理药材还来不及归整的一些草药残渣也都规规矩矩的收在一边。而小厨房里那个叫程娘的女子已经烧好了早饭,只是简单的烀汤饼,是陕西那边的吃食。花钿已经在府里吃了早膳,此刻便吩咐二人自行吃饭,转头带着额而浑又去了前厅。待二人快速吃了饭,便将三人聚在一起介绍了一番。

“程娘,你以后便负责家里的洒扫和吃食,暂时我还需要日日回皮府吃住,所以只你们三人的日常需要你操心。康姐,你大我几岁,便叫你声姐姐吧。我知道你会些许医理,暂时先跟着我和额而浑一同处理下药草吧,现在医馆虽然开起来了,但是还并未有过病人来,暂时也没什么别的活可干。这是额而浑,是我位叔叔送来的,今年才十四岁,但是机敏伶俐还会些拳脚功夫,以后我也会教他一些医术。好叫你们知道,我还有个亲身弟弟叫做花棘今年十二岁正在上学堂,我父母双亡现在全靠皮家叔叔照顾,但是开医馆是我家传的行当,不敢叫祖宗蒙羞才由我一力担起重责。虽然我拿了你们的身契,但我真心希望以后咱们就作家人相处,我看的出来你们都和我一般命运多舛,只希望你们能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花钿的一番情深意切把那程娘说的眼泪汪汪,她是有过家人的可惜遇人不淑,想来今生也不定有机会再见到她的一双儿女,此刻有些悲从中来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一时间有些难以自持哭出声来。那康姐,看起来也颇受触动,只是不像程娘一般提泪横流,但也低头擦了擦眼睛,她在一天前还在因为想着以后要被卖给谁过上什么样的日子而忐忑不安,此刻感受到花钿的真诚也欣喜自己不用继续颠沛流离。

只额而浑看不过眼她们悲悲切切的样子,出声打断:“嘻嘻姐姐,你就放心吧。姐姐您有医术,以后有的是机会施展,此刻清闲清闲就当做放松好了。我也会努力学习医理,以后还能帮姐姐一把手。方便了也带花棘弟弟来认认人,若是弟弟能榜中提名,咱们医馆也会越来越好。”那两位娘子听额而浑的话,也觉得自己哭哭啼啼的讨人不喜,连忙擦干了眼泪,碰上好主人也是她们的幸运,怕是这辈子否极泰来就这么一回,得空总要去庙里上上香。花钿朝额而浑点点头,他果然很机灵,以后医馆上了正轨,与药农商议种植药草的事怕是能交托给他这个弟弟去办,比自己一个女子出面多多少少好操作些。也不继续跟他们絮叨,将康姐和额而浑唤到自己身前仔细的教他们辨认眼前的药材,这些是一年生的铁皮石斛,不怎么珍贵,处理起来也简单,三人一起做快了许多。另外吩咐程娘去集市上买些菊花,医馆里的菊花储量不多也精细,去集市上买些品相不太好的便宜的菊花回来,她准备每天煮上两锅菊花茶放在医馆门口供人免费去用,春日里喝菊花茶一来可以养生,二来也借免费菊花茶引来些客人,医馆总是无人问津也总归不是个事儿。

而此刻远在锁阳城的皮易林一行人却碰上了熟人,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洪三娘。去年八月皮易林辞别了皮德远,带着人又继续北上,到了锁阳城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下旬。霜降在别处真就是霜降杀百草之意,可是在锁阳城这里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亏得从肃州城出发的时候有所准备,不然一行人保准冻死在路上。

锁阳城夹在沙洲卫和哈密卫之间,算是最大的边城了。哈密卫因为要直面亦利巴里(东察合台汗国),属于关西七卫中的急先锋,不允许开设集贸。最初关西七卫建起来的时候,本就是想着让这些蒙古人当对抗瓦剌以及鞑靼人,结果在先帝在世的时候居然出现七卫为了钱财截杀汉使和各地贡使的丑闻,对于这种对大明尊而不敬的叛逆行径,先帝晚年曾借再次攻打东察合台汗国的时机狠狠敲打了这群蒙古贵族,那时候成定王爷和已故的淳于金鸣自然参与其中,还取得了大量军功,这也是为什么哈密卫曲先卫和阿端卫这些西北军当年对成定王言听计从的原因。而整个关西七卫对于整个河西地区乃至西北的安定都是至关重要的,所以朝廷每年对于这些蒙古贵族都是一边敲打一边封赏,当今皇上一边积蓄国力,对西北的看顾也因为关西七卫而稍稍有些放松,这几年又传回去多起七卫截杀贡使的事,只是朝廷震怒是震怒,暂时却毫无办法,关西七卫已经隐隐有些尾大不掉的样子,着实让人寝食难安。

十月底的锁阳城已经有些萧条,现在不是交易的时刻,集市开的不多,而且每日一般也就是两三个时辰,最多也就是附近的边民把牦牛绵羊或者毛皮之类的带来贩卖,但是日头落的早,所以人也不算多。于术照例每日去集市闲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随着天气日渐寒冷,有的时候也懒得出去了。今年的大雪也不算早,但是却特别的大,一错眼的功夫干干净净的地上就盖上了一层白。都说瑞雪兆丰年,雪越大明年的草场就越丰茂,只是要苦了那些穷苦人家,冬天往往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日子,有的时候日头上来,不经意间就能看到街上被冻死的人。皮家在这里建了个客栈,还有个门户。府里自然不心疼那点柴火钱,早早的烧上地龙取暖,还有个暖棚种些青菜改善下伙食。于术不放心自己的那几筐地薯,一落地就赶紧求了老爷把暖房腾出来一块地给他,他找了几个擅长农事的人,先把地薯仔仔细细的清洗干净,按照茎芽分成几块种在已经泡了草木灰水的地里,随后的几天什么事都不干,就是有空就往暖棚里跑。反正下雪天也出不了门更别提回广平府了,皮易林处理完事也安安心心的住了下来。直到半个月后,于术风风火火的冲进皮易林的书房,大喊着:“成了,成了,真的是红薯。”然后一群人都被他拉着跑去暖房,只见之前的地里颤颤巍巍的冒出几个青芽,用于术的口吻,这东西就叫红薯,称为地薯也不算错,而且产量极大,对土地要求不高沙土也行,若是种的好了,一亩地产个百十担轻轻松松。皮易林是何等脑子,马上想通了其中关窍,立马写信回去告诉广平府,让他们找找看是否有人在贩卖这些东西,若是有尽量多收购,另外,今年过年怕是回不去了,计划就在锁阳城待着,等年后天气转好再做安排。

此后,一群善作农事的便听从于术的安排,将已经出芽的茎块刨出来,在草木灰水中浸泡一个时辰,而后翻地再按照一垄地种十二个茎块的样子将八分地种的满满当当的,后续还要每隔七日便浇水一次的伺候着。虽然是在暖棚里,但是一番精心照料,一个月后再来看已经长出了满满当当的藤蔓,一群人这才明白当日为啥要把红薯翻出来又种进去,原来是为了间种。那天晌午,阖府上下都吃到了一道新鲜菜,名叫清炒红薯叶,轻轻脆脆的口感还有一丝独特的味道,一下子俘获了众人的心,比起往年一入冬就吃不完的白菜,红薯叶算是改善了不少人的食谱,由此更多人期待起红薯的口感了。

冬日里除了每日待在府里闲聊便没了其他事,这样的日子过几天于术便又受不了开始每日晌午时分出门遛马,锁阳城不大,很快城里的老鼠有几只他都搞明白了,便日日出城闲逛,有的时候还带着干粮一大早就出门,引得皮易林不时在府里把他臭骂一顿,然后一顿骂也不过管上三五天,之后便依然我行我素。这日,一大早于术带上干粮又直奔城门口。出城一阵疾行,便到了一片胡杨林,此刻的胡杨林全都是枝枝叉叉毫无美感,在胡杨林深处有个不大的湖泊,最近于术都会来这里钓鱼。其实那里钓到过,只不过在这万物寂灭的时分,幻想着去感受独钓寒江雪的意境罢了。不过今天才一走进就看到湖边已经有人了,湖边的一片地被刨的乱七八糟,白雪混着污泥看起来惨不忍睹,一个和于术差不多年纪的小子,只是穿的有些单薄,正端坐在河边钓鱼,若不是看这等天气下了水怕是人会上不来了,估计这小子能扒了衣裳直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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