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8(1 / 2)

静待半晌,达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哭了,因为他心中有愧。

他知道齐娘其实只是借口,张启远和吴洋定是在沈二那边碰了钉子,才来找的齐娘,而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来着?怎么就没拒绝这两个人?怎么就没私下再探听探听,怎么就答应了下来还真就推着二人去了世子眼前?

他想着,他与世子六岁的时候便已相识,那时候他是成定王三万墨躏军副千户达理商的长子,比世子年长四岁,被送到世子身边作伴。那时候的世子,还没有长成现在这般俊美无双却腹中满是权谋的少年,他小小一只却已知书达理,甚至还能将一些夫子总是说不明白的道理讲的通俗易懂,他爱笑爱闹还爱作弄他,可是没有谁能不爱他,他达鲁更是不行。为了他多跟自己讲话,他背着他穿过京城的大街小巷去看新鲜玩意儿,背着他躲在酒楼廊下听说书人讲故事,背着他半夜爬墙出门往那德信王府的大门写上斯文败类的大字只因白日里看到他家小少爷当街殴打书童.....直到有一天,世子要去京郊西山马场,时至今日,达鲁想起来都要抽自己两耳光,就是在西山马场,世子最心爱的小骏马破风被人下了药在马掌放了铁珠。只一瞬间,达鲁发誓真的只是一瞬间,等他骑马飞奔过来的时候,世子已经被狠摔下马,破风也挣扎着很快倒地不起。

成定王没有怪他,因为那时候的他也只是强强舞勺之年而已,看到他呆傻的模样只是安慰了他几声,走之前还不忘吩咐下人好生照顾他。可是他自己知道,他不是怕世子受伤而他看护不利被责罚,而是被年仅八岁的世子吓到了。等他赶到的时候,世子已然摔下马来,断裂处骨茬清晰可见,他正慌得不知所措之际,世子侧躺着吩咐他不要大喊大叫引人注意,而是让他折了一旁树枝过来给他固定断腿。等他好不容易折了合适得树枝过来,看到那伤口他又不敢动了,手脚无处安放连眼睛也不敢看,是世子自己忍着疼痛将断腿摆正后解了腰带捆扎在一起。然后还吩咐他仔细查验了破风的眼睛口鼻脚掌以及马鞍,甚至肛门处。待一切结束才彻底软倒在他怀里,抖着手从头发里取出一只鹿鸣火,召来在附近巡游的护卫。

他们怎么回来的他都不记得了,脑子一片空白。两日后,等他再见到淳于不虹的时候,他面色苍白的坐在轮椅上,短短两日他白嫩的包子脸就瘦了一圈,当得知他将此生都与轮椅相伴之时,达鲁哭的不能自已恨不得以身替之。当时的淳于不虹是怎么说的来着,他说,不怕,达鲁哥哥,我知道我身边有坏人,我已经吩咐人去查了,等我查到了,必不会轻饶了那恶人。后来怎么了,是了,后来他推着淳于不虹去他母亲的院子,亲眼看到他吩咐左右侍卫杖毙了他母亲的两个贴身奶嬷嬷,亲耳听到他吩咐孔武有力的婆子将他母亲关到佛堂非国昭不得出,更是这个年仅八岁的世子告诉成定王要他激流勇退要他交还兵符要他离开北京。

这还是个八岁的孩子吗?这还是那个他见之则喜的世子吗?这还是那个为了一个挨打的书童落泪誓要骂死德信王小儿子的小包子吗?不,他不是,他面不改色的自己接好了断腿,他冷心冷情的幽禁亲生母亲,他眼见成定王杀人如麻一声不吭。达鲁害怕了,他害怕这个只有八岁的孩子,更自卑于自己的恐惧,他连一个八岁的孩子都不如。所以随父一同来到广平府之后,他就坚持要达理商买了房子搬出了王府。他出府的那日,世子在门口依依不舍地送他。

他娇娇嫩嫩的出声:“达鲁哥哥你为什么要出去住啊,那你以后还是要每日来府里找我玩儿哦。“

可他呢,他头也不敢抬,嘴里勉强蹦出几个字:“不能每日,我要,我要去书院。”

后来呢,后来他也不记得了的,再见已是三年以后了。他在书院的日子不好过,他的书读的不好体格倒是蹭蹭的长经常被夫子罚站打手心,同窗的人也只会嘲笑他就是武夫的命。连父亲达理商也说说他就是达家的儿子,天生脑子都孬的很,就该去行伍锻炼,去书院识得几个字已经是老达家祖宗冒青烟。所以他回来了,又回到了王府,又见到了他。他发现在他不在的日子,京元雪青鱼尾艾绿等慢慢来到他身边,于是端茶倒水玩闹逗趣都没他的份儿了,他连给他推轮椅的事也要抢才行。同样是那一年,王府的大小姐淳于熙韵嫁给了守备沈玲,13岁的沈二无父无母被沈玲接到身边抚养,于是沈二开始出入王府开始和世子形影不离。有的时候他看不惯沈二嬉皮笑脸故意给他使坏,他也不恼,反倒是自己愈发恼怒无常。以前两个人常做的事,现在总是有小厮或者沈二参杂其中,久而久之,他们俩像是有了默契,原来的亲密没了,多了疏远。再后来,他在街上碰到了卖身葬父的齐娘,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娇娘,她全身心得依赖着他,觉得他无所不能,抚平了他心中因为与世子疏远带来的苦闷和焦躁。

现在想起来,那段时间他很快乐,齐娘的到来让他找到一些出口,仿佛一夜之间他不再嫉妒沈二可以在世子面前坦然自若的撒娇卖乖,他不再害怕梦中冷酷无情的影子,甚至还主动为世子挑选了一个新的轮椅送去,也不再日日醒来就跑到成定王府,甚至有时三五日也不去一次。可是当达理商要他去从军的时候他拒绝,达理商要他纳了齐娘的时候他也拒绝,气得达理商把他压在井边狠狠抽了一顿,见他仍然不为所动,达理商看着躺在床上的儿子问他到底要干嘛,他说的什么?他迷茫的望着父亲,突然紧闭双眼,因为他害怕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答案。一旁的幼弟达確和母亲被吓得哭作一团也不敢上前劝阻父亲,他们都是他的亲人却不曾走进过他的心。

轮椅碾压着地面,达鲁抬头看到淳于不虹已经到了面前,伸手可及,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丈八的汉子匍匐在地,姿态是全然的臣服。淳于不虹避开达鲁流着眼泪的双眼,半晌他轻声说到:“达鲁,你走吧,去保宁府从军,三年内不要回来,我会手书一封你带去后就联系翟定一,他是千户职位不高,不过你去本是历练,有他照拂足矣。”说完就要招呼松烟过来推他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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