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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攸说,抚尘暂且借来一用,稍后即还。

既然不外出,借抚尘作何用?主人有些心烦意乱,随意安置了马儿,便快速跑进别院,推门而入。

她气势汹汹地注视着屋内的人。

雁王不在,卞攸独自坐在藤椅之上,双手捧着茶杯,正低头品茶。他身边站着暗雪。

“你今日的任务可是杀人?”主人开口,先把目光投向了暗雪,语气中有浓浓的质疑意味。

“是。”暗雪爽快,接口便答。

“王城中央,那所废弃大院里的男子,可是被你所杀。”战火弥漫,硝烟四起,空中隐约有浓烟滚滚。

“不是。”

“你们主人可会使剑?”蓦地,主人沉声开口,眼光状似漫不经心地扫过卞攸。

“暗雪从未见主人使剑。”依然毫不犹豫地,暗雪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破绽。

是我判断错了吗?主人凝神,把目光转向卞攸:“亲卫七人,可有人收到命令要刺杀城中废院的那名男子?”

“没有”,卞攸开口,面带苦笑:“烙心姑娘,你若不信,我可将亲卫七人今日的任务尽数告知于你,你可于明日一一前去对证。”

主人心中微微一痛,接着问他:“今日借我抚尘,所杀何人?”

暗雪从腰侧拿出佩剑,毕恭毕敬地交予主人:“今日持抚尘杀人的是暗雪,烙心姑娘,此剑还你。”

接过抚尘,主人不依不饶,紧紧地盯着卞攸:“为何一直以无双名义滥杀,借抚尘杀人可是为了让天下都知,杀人者乃‘抚尘’拥有者无双?”

闻言,卞攸闪着晶亮的眸子,看着主人:“‘无双’之名,烙心姑娘还如此在意吗?”他苦涩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走到主人面前:“我欲借‘无双’肃清朝政,所杀之人皆存了叛逆之心。前宰相无伤过世之后,朝野一时化为两派,主战派早已存心易主。朝廷若乱,则天下必乱,雁王待我甚好,我欲报其恩。”

那双晶亮的眼睛干净得不掺一丝杂质,主人别过脑袋,心中悲喜难辨。

难道是齐风乘乱出来杀人?还是杀人者只是使了和齐风一样的剑法,而非齐风呢?主人心中一片茫然、焦躁不安:“今日,我和陈生在王城看见有人毙命于齐风之手。”

“哦?你们亲眼所见?”卞攸皱眉。

“没有。”主人有些丧气道。

“既然不是亲眼所见,那你以何为证?”卞攸侧首,重新端起桌上的茶杯。

“无以为证,但我就是知道。”说完,主人转身走向室内,顿觉疲惫不堪:“我去休息了,你们请便吧。”

一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次日,天未大亮,主人便翻身下床,走进院中,牵了红马,一路奔至王城。

昨日陈尸的废院,已有官兵把守。她忽然想到卞攸说过的话,走上前,喊住貌似头领的官差:“官爷,昨日我途经此地,听闻无双一天杀了八人,此事当真?”

“道听途说之言,最是不可相信,小姑娘家该干嘛干嘛去!不要好奇这些险恶之事!”说完挥手要赶她离开。

那官兵一脸惊恐的模样落入主人眼中,她心中有数,道一声“是”便拍马离开了。一路打探,不久就寻到了其它七处命案的案发地址。

另外七名死者的致命之伤皆有异于齐风剑法所致之伤,卞攸没有骗她,齐风不是他的手下。她心中烦闷,骑马奔走在大街上。

昨日热闹喧哗的街道,今日安静了许多。百姓都怕祸事降临于自己身上,吓得不敢出门。连斗鸡的聚赌摊子,都给撤了。

左右徘徊两个时辰,天空中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雨不大,却细而密,随着一阵凉风吹过,雨水落在身上透着点点凉意。

再继续打探,也只能看到路人们满脸恐慌的样子,他们满嘴满口都在喊“无双”,“妖人无双”。

主人自嘲地一笑,顿时心灰意懒,淋着雨策马返回别院。

回屋,她浑身湿透,雨水一滴一滴,顺着脸颊、脖子往下淌,薄薄的浅绿印花绸衫紧贴在身上,显着病恹恹的妖娆。我仰头,看见主人满脸是水,不知是雨、是汗、还是泪。她的体温异于平常。烧。

我心下叹息,主人定是又焦又躁、又困又乏、整日没进食又淋了大雨才虚弱如此。奈何我能读心,却不能躬身照料。

她走进寝室,扯下外套,连湿衣服也不换,便一头倒下,不省人事。

门“吱吖”一声被人推开,来者是卞攸。

卞攸踱步至床前,看到满脸潮红、随意倒在床边的主人,轻轻地叹息一声,转身出去。

再进来时,他手中已多了一碗滚烫的汤药。如此反复出入十几回,主人被他好好地安置于床上,酣然入梦。

整夜,卞攸坐在房内书桌前,未离寸步。屋子里,溢满了一缕淡淡的茶香。

次日醒转,屋内无人,可房内残有浓烈的草药味。

主人翻身下床,身上的湿衣已被换下。“蹬蹬蹬”,有人走了进来,是暗雪。

“主人遣我送药过来。”暗雪将药包放在书桌上,又退回门边,语气平淡地开口。

主人见暗雪对她态度冷淡,以为暗雪在怪她疑心于自己,也没对暗雪的话多做深究。她只道暗雪好心好意替她送药,还对她彻夜照料,不由心存感激:“谢谢你。”

“不谢,小事一桩。”暗雪以为她在为自己替她送药过来而言谢,不以为意道。

“昨日我不该疑你。”主人诚挚地看着她的眼睛说。

“罢了,不过是人之常情。可你不应怀疑主人,他待你尽心尽力!”暗雪开口,身子还是站在门外,语气里隐约有怒意。

“把问题澄清,方能不疑。若心存芥蒂,时日一长,恐怕不疑也转变成疑。”见她仍然立身于门外、不肯靠近,主人垂下眼眸,心中难过不已:“你若有任务在身,便赶紧去赴命吧,我无大碍,休息片刻便好。”

暗雪双拳一抱,两脚踮地,转瞬无踪。

主人踱至墙边,拿下抚尘,心中平静少许。“还好有你们伴我左右”,她低喃,轻轻地用手指摩挲剑身,仿若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对着我和抚尘说:“从此只有你们与我相伴。”

我以为她已不那么孤独,没想到会读心的自己,也有弄错的时候。

抚尘出鞘,银光闪闪,剑起剑落,风声潇潇。我看到抚尘在阳光下大声叫嚣:等不及!等不及了!等不及要手刃齐风,以报家仇!

剑风越来越疾,剑身渐渐化为一条银色的光带,光带在空中肆意飞舞乱窜。连那条舞动的轨迹也在呐喊:等不及!

主人的汗水慢慢覆满了我全身,她从未如此拼命挥舞发泄过,那气势若波涛汹涌的江河,怒气滔天地向前奔流,欲罢不能。

“练出一身大汗,便可退烧。”不知何时,大院门口已经站了一个人。

“我要暗雪来照顾你,可好?”抬脚走到停下舞剑的主人面前,卞攸开口,伸手递了她一方锦帕:“擦汗。”

“不必了,暗雪不久前才走。”

卞攸看着她,仿佛洞悉了一切:“她并非责备于你。”顿了一下,又道:“齐风之事,今年之内,我定会给你答复。你不要再为此劳心伤神了。”语气充满了不可置疑的笃定,还有一股几不可察的忧伤。

主人凝视着他:“我相信你。”说罢,将抚尘插入剑鞘。抚尘寒光四射:不可等!齐风已经出现!我不要再等!

奈何主人不闻。

卞攸微笑,温和地看向她,那双半眯的狭长凤目里,星光闪烁,夺目非常。

满朝文武、民间百姓都渐渐嗅到了异样的气息。

主战派慢慢安静下来,事实上,是不得不安静下来,大将军日郝不再一如既往地飞扬跋扈、趾高气扬。

朝廷上传言,无双乃拥王派的刺客,专为对付主战派而来。

民间传言不变,只是补充了一条,无双嗜杀高官豪绅,却从不劫富济贫。仍然是一个贪图滥杀的妖孽。

雁王对此,恍若未闻。依旧下令要杀。

辗转,一年又要过去。

回想那日,吾主生病之后,卞攸日日来看她。

十天之后,主人病愈。卞攸再来,她亦心下欢喜。

我知主人喜欢卞攸,从他决定不将无双交给雁王之日起。那是主人自八岁后的十余年间,第一次尝到被信任和保护的滋味。况且,卞攸的眼睛像极了无伤,澄澈狭长的凤目,睿智而有神。

“齐风之事,今年之内,我定会给你答复。你不要再为此劳心伤神了。”

卞攸当日之言响彻耳畔,我粗略估算,一年之约已快到期限。我仰头看着主人,她脸上的汗珠更多了,唇色隐约开始泛乌。血脉逆流之兆来得突然,她毫无防备,脚步若虚踩在水面,身子一个劲往下沉、沉、沉,没有止境,亦无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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