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 2)

第1章 破碎

人们都道,“抚尘”乃绝世好剑,可弯可直,可柔可刚。此等神兵利器,世上只有一人可与之相配。

能配此剑之人,是我的主人。

主人名唤无双,人如其名,当真无双。

无双嗜血,杀人无数。

雁王下令、诏告天下,谁人能取无双性命,他愿以良田千顷赠之。于是世上豪杰皆争相请命,欲追而杀之。

然事隔三秋,众人皆无功而返,且死伤不计。可笑可叹的是,追逐之人数百,竟无一人窥得无双面貌。

看着眼前临风而立、挥剑起舞的主人,我不禁暗自发笑。

可有人能料到,名满天下的第一剑客,竟是一个不足二十昭华的芳龄女子?

我紧贴着主人的项颈,看着我的姐妹在她手下肆意游走、纵声大笑,凡是她所经之处,皆草屑横飞、满目疮痍,剑离墙垣还有三尺,而墙壁已裂,顷刻便轰然倒塌。看着姐姐,我展颜一笑,她在炙热的阳光下剑锋一抖、银光一闪,回我一揖。

是了,天下第一的名剑便是我的姐姐——“抚尘”。我们姐妹二人,自十一年前起,便陪伴主人左右,朝朝暮暮、不离不弃。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尽悉数落入我们眼底。主人欲杀,则抚尘顷刻寒光大作、以剑风毙敌,见血封喉,不出半秒。亦是如此,相较于抚尘,终是我更了解主人心意,因为我能读心,我是佩在主人脖颈上的一块玉,黑玉,黑玉抚心。

十一年前,主人不足八岁。当是时,我与抚尘侍命于其父无伤,无伤剑法精妙无比,无人能出其右,我与姐姐心甘情愿为之所用。然,某日二更,有刺客不宣而战、擅闯无府。当时无伤正闭关修炼,本不能受外界干扰。轻者,气息紊乱、自伤肺腑;重者,怒极攻心,吐血而亡。

成料贼人人多数众,竟还以无府上下百余命相逼,无伤惧贼人伤其妻女,只得出关迎敌。贼人恐无伤剑法霸道,具蜂拥而上。然,无伤纵使闭关之期未满、气息不调、肺腑已伤,他毕竟是当时最强的剑客,数百小儿,何足挂齿。浴血奋战一个时辰,百名刺客皆尽身亡,无伤自此威名更甚。

世人都说,宰相无伤,权倾天下、威震武林,就算是雁王老儿,也不能奈其何。

从此,无人再敢登门寻隙,雁王也得避其七分。

坊间百姓传言,无伤闭关期满,功力更甚从前。可流言毕竟是流言,只有我和姐姐知道,那日众刺客上门寻刺之日,无伤便已伤筋脉、内力大失,若此刻贼人再来挑衅,他定然不敌。

主人八岁生日那天,无伤大办家宴。朝廷重臣、民间英豪,皆应邀而至。众人举杯问盏、把酒言欢,觥筹交错之间,已至深夜。宾客尽兴而归,无伤遣其仆役收拾厅堂,他自携其妻女入房叙话。我随无伤进入内堂,姐姐被他挂于内堂墙上。那一晚,无伤将我赠给了八岁的主人,并道:“他日爹爹定然将抚尘一并送予于你。”

主人年幼,她虽已随父亲习剑五年,但“抚尘”之名,她还不知。接过我后,她闪着晶亮的眸子,高兴地唤我“抚心”。从此,我便一门心思,只知道贪恋地注视她那漂亮的双瞳,认真地解读她小小的心声。

安抚主人在内室休息之后,无伤便与其夫人踱出室外。离开时,他忘了带走抚尘。

一夜好眠,我看到主人的梦中,有樱花飘散,柳絮翻飞,星河鹭起,画图难足,当真美不胜收。

次日早晨,主人揉眼推门,稚声呼唤“爹、娘”,一声一声,若百灵啼叫,婉转动听,却莫名地催人落泪。

室外一片沉寂,死气沉沉。腥甜的气息伴随春风,扑面而来。主人呆住,瞳孔瞬间扩大万倍,泪水凝于眼眶。满眼的红色,若铺天盖地的华美画卷,将她紧紧缠住,动弹不得分毫。眼前之景,竟比她梦里的碧落黄泉还要美丽万分。侍女仆从,横七竖八地倒在大堂之上,气息全无。

主人剧烈地颤抖身体,发足奔向眼前的修罗地狱。她伸手在地上急切地翻弄尸身,一具、又一具。良久,小小的身子蓦地一僵,一声凄厉的尖叫直冲云霄,“爹——娘——!”

无伤狭长的凤眼怒目而睁,嘴角微张,满脸的不甘与不可置信。一张俊逸的面庞被扭曲得狰狞可怖,我知他是气绝而亡。无伤夫人横倒在他身旁,双手执剑,竟似自刎而亡。

我爱死了这片光景,然而,在我贪婪地吮吸满室血腥气味之时,我听到了一声心碎的巨响,那个响声发自刚满八岁的主人内心。有咸湿的液体滴落在我身上,仰头,我看到了比眼前之景更加美丽凄婉的主人。无双。

往后很久,主人方知,她所居内堂,实是无伤早年所设的密室。自她出生之日开始,密室便成为了她的卧房。一直以来,没有仆人进出此屋。时日一久,她也习以为常,未觉有异。正因如此,主人避过了那场浩劫,却从此与父母天人永隔。

“宰相无伤,理朝有方,护国有功。……奈何英年遇刺身亡……本王定亲自彻查……追封无伤为护国侯,谥号忠武。”

一纸昭下,满朝哗然、百姓唏嘘,世人嗟叹:天下竟然有人能杀无伤?

无府上下一百二十九人,皆命丧贼人之手,无一生还。天下至强,竟落得如此下场,实乃可悲可叹。此乃坊间民众的说法。

主人忍受着百姓的流言蜚语,一路蹒跚跌撞,逃出王城。当日狂风大作、暴雨不歇,主人无处可避,藏身于一处破庙之中。庙外电闪雷鸣、庙内阴湿寒冷,主人缩身,抱臂坐于废庙一角,满脸的泪水比屋外的大雨还来得磅礴三分。

昨日的繁华满室、歌舞丝竹,此刻宛如一根尖利的钢针,直刺主人心肺,疼得她几欲死去,这是我从她心里窥视到的感受。

“自此之后,只有你们与我相伴。我本无双,今唤烙心。天下再无无双。”她右手紧握“抚尘”、左手轻抚我身,低声呢喃。那凄楚的声音听得我青光四射,我却只能与闪闪发亮的抚尘对视而望。看到姐姐浑身阴鸷的寒光,我知,今日之后,抚尘亦甘愿忠心于她。

抚尘与我,本就同心,本不相离。无伤将我赠予无双,便也将抚尘一并相送,不在话下。

此后,主人埋名隐于乡间。成日练剑,剑法日益精妙,逐渐可以以剑风割落近处的草木。偶有村人路过,皆唤她烙心,不是无双。

“终有一日,我会正名返乡,亲自手刃杀父杀母仇人!”某日,主人紧握抚尘,低头咬牙切齿地说。我看到她眸中寒光闪闪,心下欢喜,那是我喜欢的眼神。

又过三年,主人的剑法已经快到可以隐于无形。剑未出鞘,而三米外的百年大树已倒。

主人扬唇微笑,对自己的神速进境,她深感满意。可她不知,如此高超的剑法造诣,一半是因我和抚尘。世人皆知“抚尘”却不知“抚心”,然“抚尘”之利源于黑玉“抚心”。抚尘与我,同心而舞,若失了我,她也不过是一柄寻常好剑。且,我能读心,能最大限度提升人之潜能。无双有我,修为自然一日千里。

另一半,自是她先天聪慧,又得无伤真传。可是无伤剑法虽凌厉霸道,却有一个缺陷,此剑法只能慢慢修炼,不可图快,若进阶太疾,则修行者会患周期性血脉逆流之症。进阶越快,则发作周期越短,每个周期,有一日全身瘫软无力。那时,修习者将脆弱得堪比一只小小的蚂蚁。纵使如此,主人依然孜孜不倦、废寝忘食地整日练剑。

不久之后,主人携了抚尘,带着我俩离开乡间,四处云游打探消息。一路走走停停,倒从未为银两挂怀。少了银子,她便换上男装,替城中巨富保镖、行刺,一年如此三五回,盘缠也足够全年开销。常年习剑,她周身散发着勃勃英气,一袭男装加身,旁人竟也看不出她是个妙龄少女,只道:好个翩翩美少年。

如此又过三载,主人已经长到了十六岁。

经长期打探,主人获悉,当年灭门无府上下的,是一名叫齐风的年轻男子。此前,世人从未听闻此人。无府灭门之后,雁王亲查此事,结果无疾而终,那个叫齐风的男子也人间蒸发般,再未于江湖上露面。

主人听完颇感蹊跷,却不便细细追问,只知是个名叫齐风的少年刺客,杀了她的全家,将她的一切毁于旦夕之间。父母双亡那日,她曾细细打量无伤腹部的伤口,那伤口亦是为剑所伤,与一般剑伤不同,那道伤口被剑身没入之后,又旋了几圈,似是由内力所致。此等怪异剑法,江湖上能舞之人,恐怕不多。

主人低头,计上心来。

民间,向来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莫过于一年一度的武林盛会。大会举行期间,天下群英相聚一堂,比试切磋,各显其能。若去比武会场,或许可以了解一二,就算齐风不在,亦无妨。只要能打探到那剑法的出处即可。主人心想。当她这么思量的时候,我看到姐姐抚尘在微微作响,她肯定早已按捺不住、欲一试身手了。

待武林大会开始之日起,主人每日身着长衫、以白布遮面,赴身赛场。大赛进行七天之后,冠军决了出来。

主人沉默,比赛之人,无人使那剑法。此行无果。于是她观完赛事,便欲转身离开。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