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时代的一粒砂,落在普通人身上就是一座山(2 / 2)

将碗筷摞好递给母亲,顾易擦起了桌子,状作随意地开口问道:

“我大伯当时是怎么回事来的?我记得你之前好像跟我说过?”

“唉……”

闻言,就见老妈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是格外惋惜:

“那时候你才几岁,也就五六岁吧,那时候咱们东边的那条安民街还是个小市场,你大伯就在那卖菜……”

顾易微微皱眉,有些疑惑:“卖菜?我记得你以前说我大伯不是跟我爸一样,都是厂里的职工吗?”

“呵,”

听到这话,老妈嗤笑了一声,带着浓浓的叹息和不屑:

“企业改制嘛,鼓励下海再就业,其实就是下岗分流……当时厂里面就说,你大伯跟你爸,必须得走一个,”

“那时候你正是上学的岁数,咱家更紧张一些,再加上你爸还是行二,你大伯就把名额给了你爸,”

“然后你大伯就自己买了个小三轮,带着你大娘两口子卖菜去了,挺难的,”

“结果有天收摊回家,就过咱们家斜对面那条马路的时候,对面有个人招手,估计也是懒得走几步去市场了,想顺手买点菜,”

“你大伯也没多想,就朝那边拐过去了,没看见后面有个车……你大娘当场就没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时候你大娘刚怀上孩子,才仨月……唉。”

说到这,母亲便陷入了沉默。

她的话以一句“唉”开口,又以一句“唉”结尾。

语气淡淡的,只不过寥寥六句话。

可在这寥寥数语之中所隐藏的伤痛和惋惜,却是这么多年以来都无法被风化抹去的。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了刷碗的流水声在哗哗作响。

顾易也不再说话,只觉得耳朵中都响起了一阵蜂鸣,巨大的震撼如同重锤一样,将他砸的晕头转向。

他有些木然地坐在沙发上,摸过来父亲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了一支烟点上。

嘶嘶——

烟丝发出细密的燃烧声。

接着,一缕青烟缓缓飘向半空。

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梦幻缥缈的烟雾形成了丁达尔效应,于是,在这片虚妄迷幻的雾中,顾易看到了东南十四省的日新月异和蓬勃发展。

它们在蒸腾中火热,在午后正好的阳光下散发着令人着迷的光彩,仿若仙境,向每一个见证者诉说着经济变革后令人眼花缭乱的纸醉金迷,招引着如蝴蝶般翩跹的欲望不断靠近、飞舞、飘摇。

啪。

随着一声轻响,顾易弹了一下烟杆,燃烧殆尽的苍白烟灰落进了烟灰缸中,碎成了一团没有形状的灰烬,像是一段被消去声音,闪烁着噪点的老旧录像,录像中无数人头攒动,亲眼看着昨日还燃烧着滚滚浓烟,如动脉般贲张的高大烟囱,在无声的爆破之中撕裂、倾覆、垮塌……最终化为一堆废墟。

顾易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从母亲的口中,他似乎第一感受到了历史车轮的沉重。

那是个以厂为家的时代,冷眼旁观是无情的变迁,身临其境更多是随波逐流的迷茫。

而当他设身处地地站在那个迷茫的十字路口中时,顾易仿佛也看到了大路对面朝他招手想要买菜的路人。

于是,他竟也没来得及多想,便任由迷惘混沌的思维支配着自己的手,拐向了那个够给怀孕妻子买上两个鸡蛋的方向……

这是时代中的一粒砂。

可落在普通人身上,便成了一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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