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香_分节阅读_第16节(2 / 2)

  最后一句话,除了程之逸其他人都没有听清。

  说话结巴,不敢抬眼看人,段昀一身体里那个飘离多年对灵魂好像又回来了。时鸣听到这几句话,眼前暗色的玻璃上仿佛巨大的幕布,放映着当年他最绝望的回忆——程之逸离开了。

  *

  大三的暑假,时鸣为了陪程之逸留校申博,在一家酒吧应聘了两个月的暑期工,晚上回图书馆陪程之逸挑灯夜读。

  程之逸和他克制冷漠的距离保持了半年,时鸣没再去靠近,每天晚上都是坐在程之逸远远的对面,他翻着书,他看着他。

  在这样灼人又真挚的目光里,程之逸根本没法专心致志地学。等到闭馆的时候,时鸣会跟在程之逸身后,一直送他回公寓。这样的日子只过了半个月,终于忍无可忍地在夜色的静谧里打破了这种“失衡”。

  程之逸这晚从图书馆出来,没有直接回公寓,而是去了警体馆的天台。时鸣知道他和自己有话说,跟着人也上了天台。

  警体馆是因为地基高的原因,虽然只有四层,但站到天台上却还是可以俯瞰半个城市,城市的异彩流光搅着月色都透射在程之逸的身上,时鸣就在这个背影里想起自己第一次对这个人心动,也是在这里。

  那是两个人的第一个秋天,秋雨淅淅里,程之逸接到了唐烬的电话,成为植物人多年的奶奶离开了。那是世界留给他最后的仁慈。

  那天,程之逸第一次“旷课”,学委通知大家自习的时候,时鸣的直觉告诉他程之逸一定遇到了什么事,他问过学委之后,才知道是程之逸请了病假。

  他忽然想起前段时间,舍友回宿舍说今天自己做的好人好事。当时时鸣躺在床上打游戏没理他,直到听到“程之逸”的名字,他才猛地坐起来问:“你刚刚说什么?”

  那时候俩人还算是人尽皆知的死对头,尤其是篮球赛俩人动手的事早就传遍校园,舍友笑着说:“你这程之逸雷达监测的不错嘛!好事,对于你来说的大好事。”

  时鸣摘下耳机问:“什么好事?”

  “今天晚上我从图书馆回寝,当时闭馆出来的只有我和程老师,我路上边走边和对象打电话,走得慢,程老师走我前边没几步,就倒在地上,我赶紧过去扶起来,他浑身发抖,不停地出冷汗。我只好把人扶到医务室,现在才回来。”

  时鸣皱了皱眉头:“他为什么忽然这样?”

  “胃疼啊!医生说他是胃病,不能喝酒,但那天晚上他好像喝酒了,所以就发作了。现在已经没事了。”说完,笑着调侃,“可别怪兄弟我救他,他好歹是老师,我怎么着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时鸣挤出一个笑容,嘴硬地说了句:“嘿,就是疼的时间短了点,下次再发现,你可以等一等再去救他。”

  时鸣这才知道程之逸有胃疼的隐疾,想到这里,又听了学委说得“病了”,他以为是旧疾复发,也旷了课去找程之逸。

  外面下着大雨,早上蹭舍友的伞来上课,这个时候只好淋着雨去校医室,护士告诉他,程老师近期并没有来就诊过。他急忙跑去教师公寓,可程之逸宿舍的门却锁着。

  从办公楼找到实验楼,时鸣都没有找到这个人。等他放弃打算回教室的时候,一个抬头看到了警体馆天台上的黑色的人影。

  距离太远听没看清,但他还是急忙跑到天台去确认,等那扇生了锈的铁门推开之后,就看到程之逸一个人站在雨里。

  时鸣本来要过去把人拉走,可刚走两步,就察觉到程之逸并不只是安静地站着,尽管他克制着身子的抖动,可时鸣看得出来,那种强烈的悲伤就混杂在雨里,也淋在自己身上。

  那个雨中的背影,孤独,落寞,像风雨里的落叶,又像巨浪里的竹筏,带着不合时宜的苦涩。

  他第一次涌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疼,就狠狠地抽在自己脸上。

  程之逸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怎么不好好自习?”他没有太多的余力来伪装,但还是问了这样一句。

  时鸣不屑地笑了一声,随后走到他身边:“我最讨厌你这种迁就众生的脾气?把你自己当什么了?释迦摩尼?你为什么就不能允许自己有些人类的情绪。”他侧首去看程之逸,衣角都在淌水,他知道他淋了许久,挤在唇边的狠话顿时咽了回去。

  突然,程之逸转过身来,那双溢满泪水的眼睛就望着时鸣,眼角弯了弯,带着艰涩的笑着问:“能看得到吗?人类的情绪。”

  时鸣拧着眉心,他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坦诚,那双眼睛里坦诚着奔涌不息的悲伤,就倾泻在时鸣面前。

  他喉结上下滚动,没多想其他,只是抬起手去替他把脸上的泪水揩净,尽管他分不清雨还是泪,这个举动倒是程之逸没想到的。指间滑过雨水的冷冽和泪水的温热,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程之逸的体温,和这个人的性格一样冷。

  时鸣笑了笑,收敛起他的尖锐:“我以前难过想哭的时候,都会去游泳,和你现在的情况差不多,都是不想让人看到眼泪。不过,我们不一样的是,我游泳的时候会忘了悲伤,而你却放任自己沉浸其中。”

  时鸣放下手,指了指雨幕里的远方:“这里也有很多可以排解悲伤的地方,比如你看那座红木搭建的博物馆,全都是榫卯结构,那里沉睡着千年的异域公主。据说通灵,能应验虔诚者的心声。还有紫杉公园的荷花池,几乎年年都会开一朵并蒂莲,去那里求姻缘的人都快比寺庙多了。”

  程之逸轻轻地展颜,他忽然感觉到这种久违的理解和陪伴,才是自己真正渴望的东西。他望向时鸣,这几句话就像一颗小石子坠落在自己的心湖。

  时鸣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实在琢磨不透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说这些话。他连承认自己心疼这个人的勇气都没有。

  时鸣率先转过身,催促着:“走吧!再不走一会儿又晕倒了。想要我抱着你去医务室可以,注意次数。不是每次,冤大头都是我的。”

  程之逸终于露出来笑颜,眉眼弯起的时候,时鸣的心都在猛抽,就像春风化雨的温柔倾洒而过,他无意识地舔舔唇,转身先走。

  时鸣的预言很准,程之逸跟着他下楼的时候,已经开始逐渐有了眩晕的感觉,怕时鸣又笑话自己,他只好扶着栏杆,一步步地往下挪。

  时鸣都走到台阶下了,还没等程之逸下来,他不耐烦地扭头,就看到程之逸苍白的脸色,他急忙上前要把人扶下来,程之逸一个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朝前栽了下去。

  时鸣几乎是接住人之后直接把人横抱起来,担忧地问:“是不是又发烧了?”

  程之逸摇摇头:“我没事,放我下去吧!缓一缓就好了。”

  时鸣没回答他,只是抱着人飞快地走回公寓。程之逸一手搂着他的脖颈,另一只手为他擦着脸上的雨水。逐渐高热的体温,和呼吸的热气就刺激在时鸣的侧颈,他顿时停下了脚步。

  如果不是雨声淅沥,他不保证程之逸不会听到他此刻心如捣鼓的声音。

  程之逸问:“怎么了?”

  时鸣抱在他腰间的手收了收:“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我们居然会有和解的这一天。”

  程之逸笑了:“我从来没有对你有过意见,是你第一天见了我就跟见了世仇一般。”

  “世仇有些夸张了,但我不喜欢你是真的。第一次见挡了道,撞了人之后,脸上还是那副矜贵的表情,第一次见老师被学生那样顶撞还能云淡风轻的上课。当时就觉得,这人真特么能装!”时鸣把人抱的更紧了,两个人隔着湿透的衣衫在互相取暖。

  程之逸说话又慢又轻,就吐在时鸣的耳畔:“所以你一直在看我原形毕露的样子。”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矛盾,性格里带着循规蹈矩的传统,可心理又有跗骨的异化,喜欢看清心寡欲的人意乱情迷,喜欢一尘不染的花开在淤泥,压制,冲突,扭曲,甚至背德,轻尝禁忌。

  时鸣的心思被他猜中,没再说话。如果说篮球赛那场雨是他对他的改观,这第二场雨中的相知,对于时鸣而言成了他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抱着程之逸回到教师公寓之后,人已经烧得昏昏沉沉,时鸣忍不住评价:“跟纸糊的,风吹不得,雨淋不得,实在是你教文化课,警体老师要是这样,学生估计都能一拳一个,动不动就晕!”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