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下)(1 / 2)

伴随着一场四十个人参战的大乱斗结束,斗兽场中央只剩一个男人还站立着,他高举双手,接受着场地周围的欢呼,在这场战斗中他不但站到了最后,期间还连续击倒了十来人,可谓是整场比赛中最谣言的选手。

只是仔细的人会发现,欢呼声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震撼,甚至可以说观众席有些安静,由于选手会被公布姓名,又得益于俄国人那特殊的起名传统,显然安德烈·叶夫西耶夫的身份已被很多人猜到,一些人在称赞虎父无犬子,可更多人则开始注意到比赛时场上选手的一些“不自然”表现,并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无论如何,这场表演也宣告结束,工作人员上场抬走伤者并打扫场地,同时开进来一块载在车上不小的高台,在为下一场表演做准备期间,表演一些短小的舞台剧给大伙解解闷,这次上演的故事是从文兰埃达中的一个短篇故事:巴德尔的诞生,巴德尔做了一个关于“死亡”的恶梦后,他的母亲弗丽嘉跑遍世界各地,要求世界上的一切向她发誓,保证它们永远不会伤害巴德尔,并拿众神的武器进行实验的故事。

这是一个非常短的故事,而且有头没尾,毕竟时间有限,只能稍微演出一段。而且这严格意义上也不是“纯正”的北欧神话故事,什么洛基诱导,不死誓言,槲寄生诅咒之类的东西其实都是北欧神话与基督教互相影响后演变出来的结果,不过神话本身就是不断演变的,今天的文兰人早已不再在乎杀死巴德尔的霍德尔是兄弟还是凡人,也不会在意真正的洛基纠结性格如何。这个故事早已成为了诸神黄昏的一部分,刻入了现代文兰人的基因当中,同样刻入的还有文兰人对不可逆转命运的无奈。

不过抽着雪茄的老奇卡提罗并不是文兰人,他对这些北欧神话并不感兴趣,只是在和自己妻子和随行的前部下讨论着当下的局面,安德烈的演出并没有受到应有的欢迎,如果想要合情合理的给儿子安排高官,就得想办法再找机会让他有更多表现。

“放心吧,无论如何他的命运已经决定了,我不会让我的儿子像我一样从战壕中的小兵开始做起。”他对着他的妻子自信满满的说到。

而在他们身后,那位年轻的女奴隶正看着他们,她没有资格插话,但内心里她却思考着很多东西。

人的命运就可以被这样轻易决定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奇卡提罗一家就不需要逃离了。了既然不由人定,那命运又有谁来决定呢?

为何向那样骄横跋扈,暴戾恣睢的人能够靠着打造假收获人们的欢迎,而她却只能做奴隶服侍那家伙呢?

一股悲痛感由心而出,她从未怀疑过命运的存在,在救济院的时候院长和管理员几次三番的和他们这样的孩子说过,一切都是命运三女神为他们编制的故事,不必抵触也不必拒绝,对未来的一切接受便是。虽然能够感觉到这是救济院给他们做洗脑,以防日后他们被“领养”的时候可以少些抗拒,但她还是对此感到认可。只是当被送到奇卡提罗一家,见识到这帮斯拉夫贵族对待如何虐待压榨仆从之后,她对命运的看法就产生了动摇。从自己记事以来,她就在孤儿院长大,几乎就已经是做奴隶的命运...

只是想着想着,鼻子也开始酸了起来。若是被人察觉在这个时候流泪那一顿好打都算轻的,她只能强忍着思考些别的,不让自己被情绪所影响。

若是真有命运这种东西,就让奇卡提罗家族遭遭应有的报应她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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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那个白脸的看起来这么伤心呢?”虽然听不懂唱的什么,但在看了一会后,狄奥尼修斯还是好奇的想要了解这个戏的剧情。

“那个白脸的叫项羽,是两千年前中原的一代霸王,但此刻他已被困于垓下,大势已去。过不久他便要与他的爱人迎来人生的最后劫难,自刎而终了。”释天宏解释了一会后,又想到了一个更好的解释方式。“曾经击败过罗马的汉尼拔听说过吧,项羽就是个更悲惨更痛苦的汉尼拔。如今这个汉尼拔被费边围于坎尼,无力突围命不久矣了。”

狄奥尼修斯与帕特洛克罗斯都点了点头,显然这个比喻对她们来说还算可以理解的存在。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说罢,台上的虞姬便去抢项羽腰间的佩剑,而项羽一边怒吼着,一边逃避着虞姬,两人便在台上舞了起来。

“美人见霸王大势所趋,为解除霸王后顾之忧,让他有机会能突围再起,便夺剑自刎。”释天宏继续小声的对两个孩子解释着。

“那最后霸王突围出去了吗?”狄奥尼修斯一边兴奋的看着台上的表演一边继续发问。

“突围出去了,但也没有,霸王逃之乌江边后,自觉颜去见江东父老,便也自刎而死。”

“啊,为什么会是这种结局啊,如果这样那岂不是逃不逃都没什么区别吗?”帕特洛克罗斯不解的问道。

“因为有时,命便是如此啊,孩子。”释天宏摸了摸他的头。“过去的因决定了未来的果,他犯下太多杀戮与孽障,才被逼迫到举目皆敌,四面楚歌的下场,也是因为他自大狂妄了一生,才自觉屈辱才自刎而死。如拿破仑在兵败俄国后,还能及时重整旗鼓在莱比锡发动反击,才挽救了他的帝国,而霸王便是个在莫斯科被失败击倒的拿破仑。所以多行善事,多修品德,对自己才是最有益的。”

释先生又在念叨那些因果论之类的东西了。对于帕特洛克罗斯来说,虽然年少的他已能够理解他这么说是为了教养两个孩子的品德,但日复一日的重复这套观点,在他看来就如同在潜移默化的传教一样,令他感到细微的不耐烦。

“可如果霸王作恶多端,为何这个戏是以他为主角的悲剧呢?”狄奥尼修斯问道。

“因为他强大,他霸气,他英雄,也因为打败他的帝王不堪。那是为虽建霸业,但轻浮和好酒色,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君主。纵使后世承认他的功绩,但也鄙夷他的人格,这也是他不修德行带来的后果。”

看来在他的眼中,因果论确实是一套极为重要的东西。或许是因为佛经中的教导,也或许是因为他过去的人生经历。帕特洛克罗斯对此不为所知,此刻的他只是看着舞台上进入高潮的戏码。虞姬假说汉军已来,用手指向远方让项羽望向别处时,偷走了他腰间的配剑,而当项羽回头时,一些已为时已晚。

舞台定格在了虞姬这个角色的生命,与她的命运结束的一刻,紧接着几个阻挡视野用的屏风被抬上来,该变化背景演下一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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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演出中的剧团外,整个剧院只有不到十人坐在台下,如同被包场演出了一般。

当然了,作为演出前的彩排,此刻剧院里本就不会有很多“闲杂人等”。而普里阿摩斯等人则趁此机会稍微欣赏一下这部传统的希腊戏剧,毕竟等到晚上正式演出的时候,他们的心思就不在演出曲目上了。

但与其说是希腊戏剧,不如说是斯巴达戏剧,因为这个经过多次改编的戏剧带有明显的隐喻:斯巴达尼亚人的祖先希腊人靠智谋击败了罗马人的祖先特洛伊人,剧中特洛伊人也穿着明显穿越的军团盔甲和托加袍,用着“英白多拉”称呼特洛伊国王,用“军团”称呼特洛伊士兵。不过也是这部剧在斯巴达格外受到欢迎的原因,而虽然对埃律西昂有所冒犯,但当地政府也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罗马自己的剧院也会上演伊利亚特相关的故事,没有罗马人演的斯巴达人演不得的道理。

不过虽说这是斯巴达的景点剧目,但赫克托耳对此却不抱太大兴趣,很符合罗马人对斯巴达人的刻板印象的是,从小接受军事教育的他对戏剧音乐等艺术没有太多兴趣。

“这场战争由众神挑起,被众神激化,而如今他们不仅不帮助解决矛盾,还将特洛伊视作解决个人恩怨的战场引导两方人厮杀,这实在太过分了。”他小声念叨。

“但在神话故事中,神明永远是占有主导地位的,而古希腊的诗人恰恰喜欢创作人与神互相互动的故事,特洛伊战争又是场漫长的史诗,神明的干预自然是显而易见的了。”帕里斯说道。“如果神明都像基督徒那样宣传的至善至美,那故事反而少了不少乐趣。就像那些亚伯拉罕人信奉的神祇一样,”

“但如此宏大的一场故事,到最后却是以海伦回到墨涅依斯身边,和特洛伊的毁灭为结局,几乎等同于死伤无数人后白打了一场战争,我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种故事。”

“那你想听什么故事?特洛伊人击败希腊联军保住海伦?”普里阿摩斯笑着问道。

“我想看到挑起战争的人付出他们应得的代价,无论是人还是神,这才是故事应该有的发展。”

“说得好,无论是人还是神都应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上代价才对。”他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只是很多时候,万事却不如‘应有’那样发展,不然人们也不会感叹命运无常,戏弄人生了。”

“可我就不认为命运存在,父亲,如果真的有宿命,一切都早已有定数,那我们的生存岂不是毫无意义吗?”

“毫无意义...继续说说看。”

“就拿我们来举例子,如果斯巴达流亡者的宿命是能成功归国夺权,那我们为何要现在像丧家之犬般躲在厌恶的罗马人的地盘?如果他注定要失败,那我们为何不直接为了荣耀自我了断?如果人的命运是先天注定的,那我们坐好等待命运的降临便可,何必还要四处谋求希望呢?”

“如果真的有命运,那从波斯入侵开始斯巴达人两千年反抗强权的斗争就会显得毫无意义。”帕里斯也不禁说到。“而就算命运存在又如何,一个能预知未来的祭祀过马路时不需要左右看吗,人们永远在自觉和不自觉地试图用行动来影响自己的命运,无论成功与否,命运本身对人来说都毫无意义了。”

“不错,我的两个儿子说的都很有道理。”普里阿摩斯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很多时候,命运就是人们自我安慰或自欺欺人弄出来的玩意,将失败归咎于命运,将成功揽在自己身上,以此让自己处于不败之地,只是到最后,他们要么杞人忧天,要么自我麻痹,命运只不过是他们口中的借口而已。”

“那父亲你呢?你相信命运的存在吗?”帕里斯反问他的父亲。

“我多少肯定相信一点,或许无形中有什么东西影响着我们,但绝不是什么所谓无法改变的命运,更何况是所谓‘福祸相依’的东西。有些孩子出生时就注定一辈子不愁吃喝,有些却从刚出生就要承受他人一辈子都体验不到的痛苦和折磨,这两种命运如何平等,又是什么样的恶人才会如此编制了?”

赫克托耳赞同的点了点头。

“就算有命运,我们也能改变那一切,有财有权者可以,我们这些有力量的更可以。我们这些斯巴达人绝不会一辈子居人篱下,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我们的家乡,改变我们现在的宿命。”

普里阿摩斯还和两兄弟继续聊了很多,只是舞台上的剧团却对此毫不在乎,他们继续按部就班的表演着戏剧,将那辆“决定特洛伊人命运”的木马拉入了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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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放在一般时候,克劳狄乌斯·波拿巴是不愿坐包厢的。虽然更加安静,但俯视舞台反而看不到演员的表情和一些细节,更何况作为左翼人士的他要是搞这种奢侈行为,很容易被人拿来嘲讽乃至攻击。

只是今天有所不同,他带着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彼时世界大战刚刚结束,一些从战场上逃出升天的退伍老兵和潜伏在乡村田野的逃兵出于各种原因,拿着军队配发的制式武器搞起来暴力犯罪活动,其中就包括不少绑架,就在两个月前法国空军元帅雷内·儒勒·居内梅的儿子才被绑匪劫走,而这场牵扯到军队高官,政治斗争(绑匪的诉求带有明确的政治目的)和国际外交(绑匪是普鲁士人)的大案,被没有经验的谈判团、警方和政客一路折腾到直到今天还在谈判阶段。考虑到自己一家身份之复杂,他必须尽可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尤里乌斯。

作为皇家剧院,大概率不会有绑匪赶在这个地方作手脚,但他还是有所疑虑,至少坐在安静而自我鼓励的包厢内,他和两个孩子可以安心的看完整部戏。在舞台上,身着破损军服的拿破仑正握着那面破损的军旗,和他的原配妻子约瑟芬·博阿尔内作着最后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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