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路西法:遗憾与罪恶(终)34(1 / 2)

路尔迈特和苏就这样,一直坐着,坐到了午夜。

饮着苏端来的粗茶,路尔迈特依旧一言不发。

他第一次有一种强烈的疲惫感。

曾连下三城,继夜征战;曾厮杀沐血,交戈不息;曾行军百里,四肢麻木……

他未曾疲惫。

而今,看那慵懒月光躺在簇簇清莲上,交错的小麦垂首躬身似眠,静听虫鸣鸟吟悠绵,猩狂浮燥的灵魂终于停泊在了安适的港湾,司空见惯的暴风雨,此刻如此相近,又似乎已经远离。

他忘却了时间,几度快要沉睡过去。

迷糊之间,逼仄的金铁交击声,萦绕耳畔。

路尔迈特大梦初醒,他慌忙起身。

“苏,等我……我明天一定再来。”

“我等你。”

苏的笑靥在月光下柔绽,似温玉芳兰。

跌跌撞撞回到血十字军。

那刀与盾相交的血色军旗在篝火的映照下突兀易辨。

“菲利普少将回来了!”

“少将,您没事吧?”

面对手下的嘘寒问暖,路尔迈特一言不发。

坐在大营中,他一锤定音,斩钉截铁。

“明天起,停止一切进攻。”

“违军令者,死!”

整个血十字军一片哗然。

若三日之内还未有建树,奥朗森大帝是不会再容忍他们的。

一夜间,众人忧心忡忡,整个军营陷入一片死寂。

与他们同样死气沉沉的,还有那座吞没于战火中的小城。

这一夜,最大的赢家,是被黑暗侵蚀的角隅。

第二天竟然出现了叛逃的士兵。

血十字军的军纪之严明苛责,行事之雷厉风行,彻底沦为了历史。

路尔迈特却是波澜不惊。

他早就将自己封地的所有财产变卖,与朱莉娅一同隐藏在一处不为人知的森林木屋中,每天有着他三位最是忠心耿耿的仆人翻山越岭采购生活物资。

但对血十字军,他难以割舍。

直到苏,谱写了他的人生,这充斥着单调的狂乱嘈杂、堆砌重音的悲怆交响曲中,那唯一安宁而抚慰人心的一小节。

他迷恋上了那片田野。

一直以来,他是毫无感情的杀戮机器,直到路西法意志觉醒,他又成为了意志消沉、昏昏噩噩度日的庸人。

直到下定决心远离战争,路尔迈特才终于走出了“杰尔曼的阴影”之中。

“苏,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入侵者,我给你的国家带来了战火与纷乱,我身负滔天罪恶,为什么你不憎恶我?”路尔迈特疑惑不解地问道。

“罪恶?”

苏轻笑。

“如果你真的想发动战争,这个国家早就已经灭亡了。”

“所以你是被迫的。”

“而人们从降生于世,就像你一样,被迫地背负着数之不尽的罪恶。”

“为了生存下去,人们直接或间接地永无止息地剥夺着其他生物的生存权,同时也潜移默化地淘汰着同类。”

“而罪恶本身,也是人定义的。”

“所以……为什么要仇视罪恶?”

“罪恶是上帝送给人类的礼物!”

路西法第一次听见,有人在赞美罪恶。

苏……挺像一个疯子。

但他喜欢这样的疯子。

就此,血十字军彻底解散,路尔迈特与苏生活在了一起。

苏没有亲人,便随路尔迈特去往他“金屋藏娇”的森林,安顿下来。

恰巧那森林虽是荒山野岭,却离帕加拉提十分相近,来去不到三个时辰。

寄身草野,耕耘锄禾,粗茶淡饭,傍山扎林,无牵无挂。

朱莉娅竟然与一名男仆相爱,路尔迈特千方百计地劝阻无效,最后也只能无奈应许。

一晃眼就是三年。

这天,苏与路尔迈特正在采撷野果,忽然,一抹鲜艳的红色格格不入地出现在了前方。

继续前行,红色如潮水般涌来,形成了一片肃穆的海洋。

“彼岸花……”路尔迈特呢喃着,突然暴怒跃起,狠狠踩在了一株彼岸花之上。

花瓣惨然嵌在土中,零落成泥碾成灰,那细嫩的茎断成两截三截,纷乱哀垂。

“你在干什么?”苏慌忙制止了路尔迈特。

“彼岸花的花语是分离……永世不再相见。”

“抱歉,苏,我失态了。只是这几年的生活让我觉得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很怕失去它。”路尔迈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侧过身子。

“彼岸花……是最美丽的花。”苏捧起那被踩碎的花瓣,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刮去上面的泥泞,眼中满是心疼。

“可是,它象征着诅咒。”路尔迈特说道。

“它生来如此样貌,被世人误解嫌厌,纵然本是冰清玉洁,也该染满污秽!”

“彼岸花,象征着别离,象征着遗憾,不都是世人强加于它身上的谬解么?”

路西法突然想到了自己,“罪恶的源头”,被诸神讨伐。

他,不就是这些彼岸花吗?

“我所见到的彼岸花,只是一群脆弱又顽强的小生灵,它们知道自己的渺小,所以团结在一起一齐绽放,方才有了这片艳红的胜滨。”

“人世也是如此。”

“一个人,纵使权势滔天翻云覆雨,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容貌俊美倾国倾城,世间好处占尽,得意尽欢洒脱,死后也不过一具枯骨。”

“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交错杂乱,却又交织牵引、共同发生,才是属于人世的缤纷!”

“而我的缤纷……”

“是你。”

在这片艳红的彼岸花海中,苏那柔软细腻的唇与路尔迈特贴上。

风拂过她的裙摆,也拂过路尔迈特的碎发。

路尔迈特那刚毅的古铜色面庞涌上潮红,浓眉轻皱。

战火席卷的世界是如此残酷。

但这片彼岸花田依旧盛开。

此后他们常常来到这里,有时候带来许多谷粒,引来一群叽叽喳喳的多嘴麻雀。

有时带来粗面包和蔬菜,在闲适的蓝天下野餐。

有时什么也不做,就是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路尔迈特时常担忧,梦中也出现过那似乎已经淡却和远离的杀戮。

他多想和苏,还有朱莉娅以及三位仆从就这么一直生活下去,直到衰老,身材佝偻,两鬓斑白……

一晃眼,竟是十年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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