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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湛生询问:“怎么了?”

水鹊摇摇头。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命比中药还苦还可怜。

一想到砂罐里熬出来的黑乎乎的中药汤,水鹊就紧紧抿起唇。

梁湛生看了看他。

小知青压根藏不住事。

什么心思都写在那张漂亮的小脸上。

梁湛生在身后的药柜里翻找着什么,拉开当中没有贴标签的抽屉。

抓了一把水果糖、什锦糖和一小包桃酥,放到水鹊手里。

梁湛生不喜欢吃甜食,而桃酥热气,容易上火,他也不吃。

只是每次到供销社去买中药纸的时候,视线顺着扫过货架上的糖果零嘴,想到水鹊,他神使鬼差地就买了。

“给我的吗?”

水鹊还没反应过来,双手捧着一堆五颜六色的糖。

梁湛生:“嗯。”

过、过年了吗?为什么发这么多糖果?他不会吃坏牙吧?

但是里面有桃酥,桃酥很好吃。

水鹊小声道:“谢谢。”

他把满手零嘴,塞满了外衫的两个口袋,鼓鼓囊囊。

“下个月记得再来拿药。”

这个时间点,卫生所没有其他病人,梁湛生出去把外面地坪上晾晒的药材收回来。

水鹊犹豫了一会儿,离开之前,还是跑到梁湛生身旁,探究地问:“梁哥哥,我听说你们家平反了,对吗?”

他记得小时候自己就这么喊梁湛生的,因为那会儿过年大院里就梁湛生一个是大孩子,比他们那群萝卜头年纪大、个头高。

梁湛生正在分拣晒干的中药材,闻言动作停顿了一瞬,接着好像没事似的,动作依旧有条不紊。

“嗯,对。”

水鹊蹲下来帮忙,凑近梁湛生,“那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梁湛生笑了笑,“我能有什么打算?当赤脚泥腿子这么多年了,再分配我到军区医院里去,那不是无牛捉了马耕田?我难堪重任啊。”

水鹊看他的脸色。

梁湛生收敛神情,半覆眼皮,“村里也没有新的赤脚医生接手,我走不开,也会辜负了老师傅。”

他说的老师傅,是本地当初收留他还传授他医术的老中医。

水鹊觉得梁湛生方才笑得很悲伤,语气还有几分薄凉。

听他说的话,那意思是原本是有想要将他分配到军区医院的打算的?

水鹊隐隐约约感觉梁湛生是矛盾的,他似乎对来处还有执念,但是又离不开这土地了。

“那陈医生呢?”水鹊问,“他不能接手吗?”

陈医生只是所里的卫生员,助手,还不是医生。

梁湛生沉默了一会儿,边叹气边嫌弃,“他那个水平……”

水鹊听明白了。

“那你就不回去了吗?”

“不是我不回去。”

梁湛生把药材放进团箕里。

他没办法回去了。

梁湛生低着视线。

就像他认出了水鹊,却不会主动坦诚相认一样,他们之间背向而走,差得已经太远了。

水鹊听他的话里,又不明白了。

“既然不是你不愿意回去,那为什么不回去?”

梁湛生揽着竹篾团箕直起身,半开玩笑道:“一直和我说这个,你很想我回去吗?你不会年年过年还挂念着这个梁哥哥吧?”

水鹊抬起眼看他,诚实地点头,“嗯,我想你回去。”

梁湛生原本开玩笑的神色收起来。

水鹊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能感觉到梁湛生分明是想要回去的,但是却踌躇不决?

还没等到他想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高个儿的青年拦住他的去路。

李跃青眼底青黑,眼白部分还布着红血丝,半牵半扯地,拉着水鹊到小道旁边的树荫底下。

他力气大,水鹊根本拗不过他。

“你做什么?”水鹊只好装作吃痛,委屈道,“弄痛我了。”

李跃青慌慌张张松开力道,“我看看。”

手腕果真红了一圈。

李跃青小心地吹了又吹。

“我不是故意的。”

他对水鹊道歉。

“嗯嗯,原谅你了。”水鹊大度地说,转身就想溜走,“那我就走了。”

李跃青刚才被一打岔,现在又重新反应过来。

他掰着水鹊的肩膀把人带回来。

水鹊背后抵着树身,“怎、怎么了?”

李跃青状态看起来格外糟糕。

声音也沙哑,“你为什么躲着我?”

水鹊躲开视线,偏过头,“没有躲着你,恰巧每次都没有碰上而已。”

“你有。”李跃青据理力争,“我前两天和你打招呼了,你分明看到了,转身就走。”

李跃青:“我做错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水鹊抿住唇,不说话。

李跃青好像周身泄了力气,肩膀也垮下来,低垂着脑袋。

失落地问:“那为什么你让我哥亲,让那个兰听寒抱,还和梁湛生都有说有笑的,唯独不乐意搭理我?”

水鹊小声开口,“因为……”

李跃青猛地抬起脸,盯着他,“因为什么?我哪儿让你看不过眼了?”

小知青磕磕巴巴地说:“因为、因为我水性杨花,就喜欢今天和这个好,明天和那个好。”

李跃青不理解,反问:“那怎么不跟我好?”

这是重点吗?

水鹊满目迷茫。

男主就没有看清楚他是一个朝三暮四的人吗?

他都说得这么直白了。

唇珠挤压得红洇洇,水鹊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找到理由,“因为我不喜欢年纪小的。”

李跃青立刻道:“我去改户口本上的出生年月还不行吗?”

水鹊还没反应过来,李跃青就接二连三地发问:“你喜欢大几岁的?喜欢几几年出生的?要什么生肖?”

水鹊瞠目结舌。

“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他推开李跃青,闷声道,“你再缠着我,我就生气了。”

天空噼里啪啦就下起雨来。

大点大点的雨滴子,砸在干燥的地上冒出白烟。

李跃青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望着小路尽头跑走的身影。

金秋十月,双抢早早完成了,新的秧苗又在水田里荡开一望无际的青绿。

李跃青带着他们厂里最好的楠木套箱样品,准备到汽车站坐车到省城去,他已经和那边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的人通过信。

省城离菏府县不算太远,坐长途客运车大约需要四个小时。

样品要是没问题,就能送到二期的广交会,当家居品展览,李跃青这次是出远门,将近要一周时间。

他要先坐客运车到县城汽车站。

李观梁带着两袋米,是今秋自留地上收的,也是进县城,水鹊跟着他去,只是没想到李跃青也上了客运车。

水鹊有点儿别扭地找到里头靠窗的位子坐下。

李观梁坐在外侧,他们和李跃青隔了中间的狭窄过道。

水鹊撑着下巴,看向外面的车窗。

沿途有的村子生产队还忙着播晚稻,车上闲人不多,他们坐在最后方,周围一圈是空落落的。

李观梁正和李跃青说话。

无非是有关木雕家具厂的事情。

“要是这次成了,拿到钱就能给车间里多加两台机器,老师傅的侄儿正在城里考汽车驾驶员,到时候如果有可能,就让他来拉木材。”

李跃青说着打算,眼角余光时不时瞥水鹊一眼。

谷莲塘后山那一片木材是多,但大部分是杉木松木,上好的楠木少一些,如果单子量大,就要找上游的一个村子,山上楠木多的。

他们没有卡车,也没人能开卡车,那木材就只能走水道漂下来。

秋天之后就是冬,夏天还好,冬天总不能叫人跳进刺骨江水里,把木材拦截住,扛上岸。

李观梁不干涉李跃青当时脱离生产队单干,偷偷开家具厂的决定,也不懂得厂里具体这些运作,只嘱咐道:“路途遥远,路上小心。”

李跃青点头,“嗯,哥你也是,虽然‘打办’平时都睁只眼闭只眼,还是要多留意。”

他说的打办,是县城里的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因为近年来隐隐有向宽松的趋势,加上城里的定量商品粮确实吃紧,有的家庭喂不饱孩子,必须到黑市上买米粮,所以打办对于这方面抓得不像早几年那样严紧。

李跃青和他们在汽车站别过。

李跃青在广城乘上返程的绿皮火车,眉宇间锐气飞扬。

楠木箱在广交会上有客户按需求一口气订了一百多只,李跃青现在光是拿到手的定金就有五千元。

如果按照客户的需求完工,再按时交上订单要求的数量,那样加起来至少能赚两万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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