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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小荷花发绳放到水鹊手心里。

水鹊揣进裤兜里,“那好吧。”

“我才剪了头发,我们去照相馆拍张照吧?”

水鹊期待地看着他。

这时候照相还比较贵,除了必要的拍证件照,人们几乎只有在家里逢喜事,结婚做寿的时候,才会踏入照相馆里照个相。

水鹊正是打的这个主意。

“你不想拍个照留念吗?”

他微微歪头看向李跃青。

乌亮乌亮的发丝,挽在耳后,耳垂像是粉珠子。

眼睛澄澈,安静的时候如同春水,落在村尾,一闪动起来就好像星星,悬在屋檐角。

李跃青当然是七荤八素地跟着进了街边的照相馆,在接待台上刷刷地开始登记。

水鹊看了眼墙上挂的牌子,白粉笔写的的价格,他试探道:“拍两张吧?三寸的,你留一张,我留一张。”

只两张三寸的黑白照片,也要两块钱。

付钱排了号,坐在长板凳上等一等,今天是七夕,青年男女比较多,但是也没有等多久。

很快就到了。

李跃青站在老式胶片照相机的架子前,他们后方是照相馆的统一布景。

照相的师傅比了个手势,让他们摆姿势。

李跃青的右边手臂被水鹊环住了,水鹊小声提醒:“你摆好不要乱动。”

他照完相了还没反应过来。

光记得小知青贴着自己,软软的肉隔着衣服贴在手臂上,甜稠香气细细密密地往他脸上冒。

冲洗好的相片拿到手上,一张给水鹊,一张给李跃青。

李跃青发觉自己笑得实在是太傻了。

像是丰收的庄稼人,眉锋扬起,犬齿也咧出来。

有点儿幸福过头了。

李跃青觉得,今天全天下的人都应该要嫉妒他。

相片里,水鹊也对着镜头笑,黑白照片,还是给人十足唇红齿白的漂亮感。

谁让他长成那样,就是照相师傅倒立着拍也好看啊。

李跃青看一眼,又看了一眼。

逛累了,中午饭是去县广场附近的一个大饭店吃的。

那饭店有三层楼高,应当叫酒楼。

不像寻常小店,随便一张长方桌和两张凳腿都不稳的长凳。

这儿摆的八仙桌,椅子也是红木椅,靠背上有精雕细刻的花鸟木纹。

大厅的地板拖得锃亮。

放在以前,李跃青肯定是一步也不会踏进去。

他上学的时候也很少会来广场这一带。

这一带靠近隔壁更富裕的城市,物价也更高。

之所以到这个饭店吃饭,是因为水鹊路过的时候看见了楼外拉起的红布宣传字。

“以前爸爸妈妈没离婚的时候,”水鹊指着红布上的字,“下馆子就爱吃这家的烤鸭,没想到这里也有……”

李跃青觉得他说起爸爸妈妈的时候,瞧起来特别可怜见儿的。

他二话没说就带着水鹊到里头吃烤鸭。

只是再出来的时候,裤兜儿里不剩两张薄纸三个铜板。

李跃青脸色凝重,倒不是因为里头八块钱一只的天价烤鸭,而是因着他没预留够钱,本来要到电影院看电影的钱也花进去了。

年轻人约会哪儿有不看的电影的?

但是身上剩下的钱,只够买份两分钱的爆米花,然后搭乘公交车回家。

要想进电影院里看大银幕一毛钱一场的电影,那肯定是不能够了,除非他们走路回去。

水鹊试探地凑前看他,“怎么了?”

李跃青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应该先和水鹊问清楚,那饭店里头到底是个什么价格。

他应该想到,海城军区大院家庭出来的知识青年,哪有和庄稼人一样,赶集出来连寒酸小面馆也舍不得吃的?

要是看不了电影,李跃青又觉得今天出来一趟少了些什么。

他脑海当中灵光一闪。

“走!”

李跃青牵起水鹊的手,兴冲冲地穿街走巷地跑。

秋阳高高悬,风穿堂,从巷子口一路吹到巷子尾。

县城里有两家电影院。

一家是旧的手扶拖拉机工厂改造的,工厂已经迁到郊外了,厂房改成了电影院,红漆字绿色墙,剧场在放映室内,有整齐一排排的木椅横列。

因此这家的电影票要卖一毛钱一张。

但另一家露天电影院,只要五分钱一张。

虽说为了搭乘公交车回家,李跃青兜里的钱还是连五分一张的电影票也买不了。

但是露天电影院条件简陋,就是一堵爬山虎红墙围着大院子,里头竖起两根长木桩,挂起幕布。

没下雨,院里有设备有放映员就能播,有人买不起电影票的,就冒风险爬墙头逃票看。

这家露天电影院还是以前初中班上的同学告诉他的。

李跃青给水鹊买了爆米花。

跑到大院子侧方,矮墙遍布爬山虎的绿藤,几乎看不见红漆面。

“上来。”

李跃青蹲在墙根底下。

水鹊犹豫了一下,“你要让我翻墙过去吗?”

李跃青摇头,“不是,翻进去容易被人看见,你坐我肩膀上。”

“好、好吧。”

水鹊踌躇再三,还是听话地跨上去。

李跃青倒吸一口凉气。

水鹊忐忑地问:“是、是我太重了?压到你了?”

他不大自在地站起来,喉咙里挤出闷声:“……不是。”

这人好像还没他双抢的时候挑的两担谷箩重吧?

李跃青怎么好意思说出真实缘由。

是水鹊大腿的软肉挤在他肩颈上,他就好似陷进了香甜的温柔乡里,不敢乱动,怕头一偏就会埋进软腻腻的香潭。

晕头转向。

李跃青被香气闷、被软肉挤,弄得他头脑发蒙,糊里糊涂地问水鹊:“看、看见了吗?”

头顶被水鹊不满地敲了一下。

“你是笨蛋吗?白天的电影怎么看得清楚?”

大约是放映员在测试晚间电影的胶带,院中没多少人。

幕布上倒是有画面在放,只是露天的条件,太阳又没落山,电影模模糊糊,完全看不清,光就听个旁边音箱在响。

“哦、哦哦……”

李跃青是兴奋过了头,连露天电影晚上放也不记得了。

他晕头晕脑地放下水鹊。

客运车是傍晚五点的班次,行驶在乡镇的黄土大道上的时候,日头已经落到西天了。

回程的车上没那么多人,水鹊和李跃青坐在车厢最后一排的座位。

客运车在黄土道上摇摇晃晃行进。

好像连窗外的树也倒退得比上午慢。

李跃青出去一趟,约个会就把去年的工分钱花光了。

他去年夏天高中毕业的,工分没挣满,但也有二十几元,零零总总,竟然在今天恰好花完了。

李跃青其实没什么斗志,上学也可以,回家念农业大学也可以。

在家三餐温饱不愁的时候,他每天按时上工,除了给门口的菜地照顾一下,也不会给自己找别的事情做。

不像李观梁一天到晚闲不下来,不仅要指挥队里生产,还要自己耕耘自留地的稻田。

李跃青在上学的时候,还会学城里的木工师傅的技术,回家打农具打木家具卖给供销社或者是村民,拿那些钱来,目的是自理高中的伙食学费住宿费,不给他哥添加负担。

但是回家了,吃家里住家里,就没那么多要花钱的地方,除了地里的事情,他今年以来都没有干别的杂活。

李跃青感觉自己不能再这样,他得想点赚钱的门路。

他望着车窗外倒退的杨树。

右肩上一沉。

李跃青低下头。

是水鹊逛一天太累了,睡着了靠在他肩膀上。

小脸比外面的火烧云淡一些,粉扑扑,皮肤又细又白。

李跃青自言自语地问:“你为什么和我哥在一起?”

水鹊好像睡梦里捕捉到什么关键字,无意识惦记着剧情。

鼓胀红唇翕动,声音像啾啾唧唧一样小细。

“三转一响……”

李跃青诧然挑眉。

难怪他哥前头卖米买自行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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