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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知青在他和售货员说话的时候,就眼巴巴地看着了,听梁湛生的意思是买给他的,眼睛顿时亮晶晶要发光。

“你人真好!”

他高兴地打开麻纸,自己咬着一块桃酥,又捏起来一块,递给梁湛生。

梁湛生摇了摇头,拒绝道:“你吃吧,太热气,我不吃了。”

他多打量了几眼水鹊。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热天这人好像不会出汗一般,穿着短袖和短裤,浑身清清凉凉,仿佛三月雪堆成的,无时无刻不吸引着人,想着是不是贴上去就能把凉气传过来。

梁湛生忽而问:“你头发是不是长了?”

水鹊咬着桃酥,说话模糊不清,“有吗?”

他侧了侧头,看见了自己的发梢,好像是对比春天才来的时候长了一些,乌发柔软地垂落颈侧,快要靠近锁骨了。

梁湛生:“别找村里的那个师傅剪头,他剪的不好看。”

只会给人直接推光头发,村民大多是自己剪,也少了给他钱。

梁湛生想了想,问售货员买来一根红头绳。

这个就比桃酥便宜多了,一分钱一根。

他说:“我帮你扎起来。”

水鹊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以前有的世界里还青丝过腰,要人帮他梳开了仔细束起来。

他在前面吃桃酥,梁湛生在后方微躬身弯腰,洁白修长的手指,穿过又细又软的乌发。

梁湛生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诗中写粉腻乌云浸了。

小知青的颈后肌肤确实雪白粉腻,而稠密乌发如云。

他一边给水鹊扎了个低低的小揪。

一边压低声音,似是不经意间随口一问:“你和李观梁谈对象了?为什么没考虑过我?”

水鹊听清楚他的话,僵直了背影,“什、什么?”

梁湛生松开手,“不考虑我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当时不是说要选我,在地上画个四方块,算是入洞房。”

水鹊转过身来看他,后边的乌发小揪一晃一翘,“你说的什么呀?”

梁湛生轻笑了一下,不知道是自嘲还是什么的情绪,放松道:“我开玩笑的。”

水鹊满目茫然,不知道他说的是前一句让考虑他是开玩笑的,还是后一句他抱过自己是开玩笑的。

梁湛生拨弄了水鹊的小乌揪,调侃他:“像个妹妹。”

和小时候一样漂亮。

他还能回忆起来,但是水家兄弟却似乎把他完全忘记了。

水鹊直到盛夏快要结束了,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小时候确实有个姓梁的哥哥,大他要五六岁了,但是不和他们一样住在海城的军区大院里,偶尔过年的时候回海城住,才会过来和他们一起玩。

因为当时大院里一起玩的全是和水鹊同龄的五岁小孩,这位姓梁的哥哥满十岁了,身高比他们这群萝卜头要高好一节。

每次一到春节玩扮家家酒,他总能轻而易举地抢到新郎的位子。

后来有一年梁湛生没来,水鹊当时已经上小学了,虽然已经不再玩家家酒的游戏,但还是留意到,问了一句为什么梁哥哥今年不回海城了?

当时父母听到了他的话,母亲垂头没回答,父亲叫他不要多问,以后也别提起。

好奇怪。

当时水鹊想不明白,大人说话怎么总这样神神秘秘?

但是之后家里本来和美的父母,突然开始频繁地理论争吵。

每当那个时候,水川就捂着水鹊的耳朵,两个人回到房间里写作业,但是房间的隔音不好,水鹊还是能够听见书房里的对话。

提到了梁哥哥的父亲。

水鹊才知道为什么那个姓梁的哥哥只有过年过节才回军区大院,原来平时要跟着驻扎东北的父亲去北方上学念书。

对方的父亲当年曾经是水鹊父亲的上级,一个兵团的老首长,解放后就到了东北的军团驻扎。

那年天下一乱,老首长被迫害打成了□□,挨打示众,遭批斗睡牛棚,唯一的儿子也让人锁了黑牌挂到脖子上,成了“可教育好的子女”。

老家的老父老母听到这些消息,还没上京告御状,就在路途上意外去世了。

一整个家子,剩下梁湛生一个,逃到南边去,之后杳无音讯。

小时候水鹊还听不懂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现在想起来,终于明白当初父母是吵什么的事情,没过一年就离了婚。

父亲整日忙,在军队里,聚少离多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另外一部分原因是母亲担心父亲由于曾经是老首长的下级,到时候受到牵连波及,水鹊和水川也要被打成“可教育好的子女”。

想起来这样的事情,猜测到梁湛生应当是逃到了谷莲塘一带,被当地的老中医收留了学习医术,之后熬到村子办高级社,成了卫生所里的赤脚医生。

造化弄人。

水鹊突然多愁善感起来,有些感慨。

不过,夏天就要结束了。

他第二天就要调回学校去开学,没和梁湛生叙上旧,决定等到周末,再找人聊聊家常。

一整个大夏天,谷莲塘的社员们和打仗一样,割禾、打禾、晒谷、犁田,背上晒,脚底烫,顶着毒辣的太阳,终于在立秋的前一周,把早稻收割晾晒,把晚稻秧苗插进了水田里。

傍晚的暴雨匆匆而来,洗去酷热。

天地间掀起雨后的凉风,又是一派青绿,生机勃勃。

下过雨,把打谷场洗得干干净净,幸好晒谷员看到风云不对,早早在雨云拧水之前,就把地坪晒的稻谷收回了粮仓里。

今天收工的时候,村里的高音广播里,传达晚上在打谷场看电影的消息。

每年的双抢之后,立秋之前,就有几天的农闲,这段时间为了犒劳完成双抢任务的社员们,生产队把养猪员的公社猪挑两三头杀了,大鱼塘也干塘捞上大鱼来,大鱼大肉分发给家家户户。

还有叫出公社的电影放映员出来,到能坐满全村人的打谷场上,放一场电影。

村子里平时的娱乐活动很少,除了县里宣传队偶尔下乡来表演个把节目,村民们要打发时间,几乎就只剩下坐在村口广场偷凉、话家常。

因此,看电影是全村不分男女老少共同期盼的活动。

太阳还有一竿子高,电影要天黑入夜了才开始放,水鹊往知青院的方向走,路上已经看到有许多小孩兴冲冲蹦跳着,拿板凳到打谷场占位子。

打谷场毕竟是平坦的大地坪,要是去晚了,前面人挤人,一头参差高一头,就只能在外围看前边黑乎乎的脑袋了。

水鹊还没吃晚饭,他要回知青院吃点东西先,并不着急。

迎头碰上了李跃青,对方拿了三个板凳往这边走,顺着就是打谷场的方向。

李跃青见了他,说:“我去给我俩占位子。”

又提了提手里的第三把板凳,“……嗯,还有我哥。”

水鹊看了看他,李跃青还以为自己的心思被发现了,有些忐忑。

然而水鹊只是道:“我要先回去吃饭,可能会晚一点。”

李跃青怕人发现他心中的情丝,但是水鹊完全一无所觉的样子,他又感到心里空落落。

强打精神,“没、没事,你要是来晚,我就把前头错过的情节给你复述一遍。”

盯着水鹊脸颊边泛起的小窝儿,又看那背影远去。

要不是手上拿着板凳,李跃青简直想捶一捶自己的头。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拧巴了?

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李跃青长叹了一口浊气,转身往打谷场那里去。

李跃青和最前排的小孩交换了位子,送出去五颗水果糖。

只是他左等右等,眼见着银幕架好了,白底黑边的幕布在打谷场上格外扎眼,隔着三里地都能看见。

电影就要开场了,不仅水鹊没到,他哥也没来。

李跃青隐隐觉得不对。

他坐不住了,又给了后面的小孩们几颗水果糖,让他们帮忙看着板凳。

他往回走。

结果走到人迹鲜少的林子边,李跃青眉头皱起。

树叶簌簌作响,夹杂着暧昧黏糊的水声。

几棵大树绿荫掩映之间,两个人影重叠在一起。

从李跃青的角度,只能看见小知青被堵在角落里抱起来后,纤白的脖颈后仰。

又被男人亲哭了。

眼眸噙满泪水,滚珠子一样落,像是野葡萄挂露珠。

水鹊推了推李观梁,“好、好了,别亲了,一会儿有人过来了怎么办……”

身量将近有寻常人家的门框一般高的男人,把人堵在角落里,完全笼罩的姿态。

托抱着小知青,轻而易举和抱小孩一般。

李观梁把水鹊眼尾的泪珠一一吻尽,木声木气道:“不会的。”

“大家都在打谷场等电影开场。”他说着。

水鹊垂下眸子,“那我也要去打谷场,我要看电影,你别亲了。”

李观梁对着心上人,感觉怎么也亲不够,宝贝得恨不得把水鹊揣在兜里走。

水鹊不愿意了,那他也只能答应,“好。”

手无意识地扣了扣李观梁衣领,水鹊对他说:“你一会儿看电影,别和我亲昵,牵手也不可以。”

李观梁:“为什么?”

水鹊小小声叹一口气,有点儿恼了地看着他,说话像撒娇,“你怎么不明白呢?”

他眉轻轻蹙,模样就俏生生的。

李观梁痴愣地盯着他瞧,“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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