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39(1 / 2)

……

曾经,在庭院花下练刀的某时,赖惊涛看着眉眼长开、越发有少年英气的他,忽然笑着低头对着自己脚尖,不知用什么样的心情说了句:“……你嘅老窦,一定生得好好睇。【你的父亲一定长得很好看】。”

很快,赖惊涛就转了头看向远方,假装自己没说过这句话。但他已经听见了。彼时,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是顿了一顿便继续练起刀。之后赖惊涛就再也没说过这种话。但他的那句“你嘅老窦”却在他心中扎了根,直到覃雨时隔多年再次拜访海赖帮而破土发芽。

覃雨好剑术,喜任侠。据闻,其因童年好友曾被拐卖,因此最见不得拐卖儿童的人牙子和贩卖人口的蛇头,其也正是在东陆沿海解救一个被拐卖的少年之时与偶然路过的赖惊涛不打不相识,又在共同救人时意气相投,事后与赖惊涛歃血结拜,成了赖惊涛的义弟。而覃雨除了在东南两陆仗剑行侠外,亦喜好伏法,向往释道,常在南陆宝梵寺听因轮宗禅师讲经。除了在民间素有美名,还曾出入过南陆宫廷,为南陆女王表演过剑舞。从来有女子一舞倾城,而覃雨持剑一舞,竟险些倾了南国。据说南陆女王对覃雨格外喜爱,不仅常召他出入宫廷,对他大加赏赐,还曾动过心要将他纳入后宫。但因覃雨和南陆的男权党派人士来往密切,南陆的女丞相和女王的王夫、贵君亦竭力反对女王纳一个江湖浪子入宫,所以最后覃雨侥幸逃脱女王牢笼般的盛宠,再次浪迹江湖自由快活。

平日里覃雨拜访海赖帮,他总是避而不见,在赖惊涛的多次询问下也闭口不谈躲避覃雨的原因。而那一次,覃雨在赖惊涛活着时最后一次拜访海赖帮,还带来了一个样貌堂堂、带发修行的南陆男人。据说,那人曾是宝梵寺的住持,是伏觉果位的因轮宗高僧。覃雨请此人过来,就是为了慕漪涟三十岁生日庆贺,让这位伏教的大师为虔诚信仰伏教的慕漪涟,以及海赖帮所有对伏教感兴趣的人讲经。他的二婶母架不住好奇,也跟着慕漪涟去听了一回,回来就和他与赖银发吐槽,大师说的话她每个字都听得懂,但放在一起就不知所云,她从头到尾听得云里雾里,幸好赖银发闹肚子栗姑把她从里面叫出来了,不然留在那犯困,不留又不好意思走,太尴尬。

而这样的讲经会,慕漪涟也只去了一次,随后她便和覃雨私会,叫他在舍后的竹林里偶然撞见了她扑在覃雨怀中,在覃雨面前落泪。这事之后,他便为了出海的赖惊涛跟踪在慕漪涟身后,监视她和覃雨往来,企图阻止某件叫他不安到极点的事发生…………可他的干涉,并不能阻止会为覃雨哭泣的慕漪涟做下会叫他们这个家庭彻底破碎的决定。

在慕漪涟三十岁生辰前夕,赖惊涛就跟帮里人说要帮慕漪涟好好办一场,自己也外出数日,亲到南海采珍珠以赠他最爱的漪涟。而待赖惊涛回来了,正和他们这些孩子炫耀其亲手所采之珍珠有多华美,慕漪涟便面无表情地将其叫到了屋里,明显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说。

那一天,没人知道他们夫妻二人说了什么,但所有人都听见了赖惊涛在主屋暴怒如雷的咆哮,听到了屋里传来响亮的打砸声,和瓷器落地的刺耳尖音。人群中的笑声戛然而止,大人们的笑容瞬间在脸上凝固,才三岁的琼娘被吓得躲进栗姑怀中哇哇大哭,五岁的赖银发本在二婶母的投喂下开开心心地吃着包子,那一刻也目瞪口呆地望着山坡上的主屋,听着父亲震怒至极的吼叫声吓得半天都没再嚼动一下腮帮子。他虽心里早有了预感,但也还是被那场面给震住,满心冰凉,动弹不得。彼时正在坡下广场为慕漪涟明日的生辰做准备的人们面面相觑,都屏息望向树丛掩映下的主屋,谁都不敢说话,连三叔公这位最德高望重的长辈也拄着拐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默然无语,神色几度变换,脸色难看至极……最后,三叔公将几分了然的目光投向了他……

……那一天后,赖惊涛就将慕漪涟锁在了房间里,不准她出门,亦不准任何人问发生了什么。而在当天夜里,从主屋出来后,满目赤红、雷嗔电怒到叫人不敢直视的赖惊涛就无视所有人的问询,冲到了覃雨留宿的房间,将门扉甩上,亦将破碎之声再次充斥于人们耳中。三叔公不愿让其闹出人命,亦不愿让人们看出端倪,便说赖惊涛和慕漪涟吵架了,去覃雨屋中被覃雨劝劝也好,叫所有人都退下去……三叔公本来也叫他走的,可他听着屋中的咆哮,感觉连自己脚下的地板都被赖惊涛的怒气震撼到摇颤,双腿发软,动弹不得。三叔公实在担心再不插手,赖惊涛会杀了覃雨,便当着他的面打开了房门。开门前,还曾叹息着叫他,“要有心理准备”……

……

而他再有心理准备,在三叔公打开房门,迎面见到被打到满头是血的覃雨,见到对他怒目而向的赖惊涛,也还是心惊肉跳,欲哭无泪。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听赖惊涛冲着自己咆哮:“你也早就知道了,你也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连你也骗我!!慕少辞!!!”

他呆呆地看着那兴师问罪的脸近在咫尺,再没有平日半分的温柔和煦,有的只是恨不得将他活活掐死的憎恨………在那狂怒如潮的杀气下,他抖如筛糠,毫无反抗之力。直到有人挡在了他面前,受三叔公所托把呼吸停滞的他从那噩梦一样的地方抱了出去……是覃雨带来的那位禅师。

那位禅师将他带出来后,见他呼吸停滞,双目圆瞪,脸色憋得青紫,明显是被吓住了,便焦急地把他放在了路边,又是用念经又是用药物抢救了他半天,不知喂了他几颗其随身携带的凝香安神丸。最后,在满口清香中苏醒,在满空星子之下,他疲倦地闭上眼睛,什么话都不想说,动也没力气动。那位禅师救人救到底,便好心地把他背了起来送回房间,一路默默无言。

随后,他自闭了三天,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地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叔公来看他,他把房门锁起来。二婶母来送饭,他不让其进房间。赖银发也在他门外哭过喊过,而他最在乎的那人一直没来过。他便放任自己沉溺于伤痛,浑浑噩噩地待在屋里光线最昏暗的角落,半点阳光都不去见……三天之后,又是三天……直到三叔公强行闯入了他房间,拄杖坐在他床边叹气,告诉他,慕漪涟被覃雨带走了。赖惊涛发现主屋的锁被人撬开,慕漪涟和覃雨、以及覃雨带来的禅师都消失无影后,立刻给全联盟下了追杀令,死也要把慕漪涟和覃雨找回来。

“……”

他知道了这一切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甚至觉得更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慕漪涟和覃雨离开,留下他在赖惊涛身边的事实,叫他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感谢他们有自知之明,没来带走自己,还是该为自己的生身父母不惜抛下自己也要私奔而大哭一场……但其实这些都无所谓的。只要赖惊涛不恨他,只要赖惊涛不抛下他,他就不会崩溃。可,他只是赖惊涛的爱屋及乌,如今“屋”不在了,他这只“乌”又怎么可能再得到那人的爱?一想到这,他就彻底绝望,再也找不到走出这个房间的理由和希望。

而三叔公看出了他的难过绝望,遂而再次叹息,说:“呢几日,惊涛日日以酒淋忧,喺主屋又喊又笑,打揜东西,点过你好去边呀?【这些天,惊涛日日以酒浇愁,在屋子里又哭又笑,打砸东西,怎比你好到哪去?】……傻细路,想想惊涛对你好,原谅佢嗰日嘅气急上头,而家轮到你救佢喇……【……傻孩子,想想惊涛对你的好,原谅他那天的气急上头,现在该你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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