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2)

踏着秋千吱呀的节奏,他来到她身边。旖旎春光,如梦芳华,和少女一样无邪的神是如此相配。面对此景,他突然胆怯,心思飘摇,比树上繁花还要不堪风吹,所有见到她打算说的话一时竟统统落于思壤化作春泥,没有结果。

而那神双手撑着底座坐在秋千上,对他也是笑而不语。最后也依然是她主导了他们之间的话题,说出重逢的第一句话——

“看,那里——”

他心思不定,下意识看向她所说的方向——立刻,他的心仿佛被人用手掐住了一样,猛地一跳而后沉闷难受,连带着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而她叫他所看之物,说起来也非但不可怕,甚至可说唯美——孔雀开屏,趾踏繁华,七彩华衣在斑驳的树荫下熠熠生辉,富丽百眼点缀于那五色金翠之上,辉煌夺目。但他却不敢细看。虽然他以前就觉得孔雀这种鸟长得恶心,有人把这种鸟当宝贝进献给海赖帮也被他扔了,但他这次的反应,可远比上次看到这种鸟还要大………可能,是被她突然一叫,没做好心理准备?

“……这就是你的恐慌症。对类眼之物的恐慌。”

他别过脸去不看那只孔雀,只能瞪着一见面就给他送上一份“大礼”的她,听着她脚尖点地,晃动秋千,比他自己还了解他自己地说出他身上的毛病——

“在你8岁被吞鲸帮饲养的大型浊化水滴鱼吓到之后,你就见不得这种像人类眼睛但又不是人类眼睛的东西了。比如雀翎。但雀翎只会叫你心理不适,你可以下意识避开,只有看见比这更大更多的眼睛才会叫你产生像聚英会那次一样呼吸不过来的巨大恐慌感。——你再好好想想,聚英会那次,天空除了出现漩涡,是不是也出现了无数像红点一样的魔鸟的眼睛?除了密集的眼,单个大到夸张的眼球也会叫你想到那只恐惧不已的水滴鱼。这不是你自己想控制就能控制的。而自你回想起这份被你下意识遗忘的恐怖记忆,它就会在你以后的生活中,随着类眼之物的出现而频频在你脑海中闪回,以至于你以后可能只是看到一些稍微密集的圆就会觉得恶心。所以————”

她知道他不敢再看孔雀,但还是指着那孔雀直视他双眼说:“你最好尽快学会克服恐惧,或是学会自救。还记得我上次在你呼吸不过来时是怎么帮你稳定呼吸的么?就是往脸上罩个纸袋。这其中什么科学依据我就不和你细说了,反正你以后在身边常备个那样的袋子,觉得喘不过来气的时候就罩脸上吸两口,会好受很多的。”

“……”

他不是太懂她话里的意思。不是说不懂那什么“往脸上罩个纸袋”缓解过呼吸的原理,而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给自己交代这么多,还一副“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的架势。。难道她之前口口声声说的“非他不可”,其实都是放屁。她已经见异思迁,打算在这风光绚丽的海棠河边和她新勾搭的美男共度良宵,所以帮他找到病因就打算把他打发走了?

“。”

她扑哧一笑,明显是被他的想法逗乐了。就用脚止住秋千摇晃,笑意盈盈地仰望着他,有些湿润的眼眸泛着比凌霄河面上的粼粼波纹还要细碎的微光:

“只是想让你不管做什么选择,都能有个不为这恐慌之症困扰的未来吧。”

“所以,你经历了这么多天的思考,要怎么选择?——是选择我,还是那位公主呢?”

“???”

他已经彻底不明白她的意思了。什么叫“选择她还是那位公主”?公主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选项里了??

“唉。”她坐在秋千上叹气,盯着自己的脚尖再次轻轻晃动秋千:“不彻底点醒你,你就真的不懂是吧。”

停!他不需要她点,结合上下文他明白她什么意思的。但他就是想不通,他和那位二公主只见过一面,共处了不超过3个时辰的时间,还是在他劫持她的状态下完成的所有互动。他怎么也想不通那位公主为什么会……会能和他扯上关系,而且还可能是单箭头关系……所以……这么多年闵长乐一直是块挡箭牌?他刚刚那个问题难道也是为了…………?

“唉……你可真是……”

她又叹气,“东方堇为什么会在你劫持之后还不在东陆王面前告状,举报海赖帮藏有新式军火,从而叫东陆王师踏平狂澜岛?你真以为,你们在日城潜藏几天后能成功逃出城,是你头发剪得够短,是你易容易得够好吗?人家不想抓你,也没有举报你,还在三天后叫城门卫军放松了对你的逮捕力度,从此再下山回城也不再和任何男子辩论法理,不再听从自己父王安排去相看各种好男儿,怎么不是对你动心了呢?唉……女孩子就是容易会被坏男人吸引嘛,还是你这种长得挺好的坏男人。”

“。。。。。”他无言以对。毕竟坏是事实,他又总不能去反驳自己长得好吧。

“所以,为什么是‘畏’,还不简单吗?”

她笑了一下,抬头看着他眼睛说:“她——和你一样,害怕爱人,也害怕被爱。她害怕后悔,害怕动摇,害怕心动之后自己修道的决意会瓦解粉碎。她害怕去想象,如果自己真的留在人世做一个平凡的会爱人、也能被人所爱的女子会怎样————她和你是一样的,所以她懂你,也会爱你。虽然不是为了你,但她早晚会从山上下来,回到人世间,直面自己的‘畏惧’。”

“所以,再好好考虑一下吧。公主是个很优秀的女子。如果你们在一起,在这个世界你最起码能有真实的陪伴了。虽然你们门不当户不对,中间有着很多不稳定因素。但感情嘛,都是需要接触磨合的……”

见他不吭气,她竟双肘撑膝以掌托腮,低下视线自顾自地说个没完没了了:“首先,你的家里没了爹也没了娘,你是说一不二的,她家她又是自己给自己拿主意的,所以你们只要情投意合就好。其次,她爹尊重她想法,又不是什么庸君,和你家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立场地位不同罢了。海赖帮在东陆民众口中还算是个名声好的帮派,不像双头蛇帮一样恶贯满盈、罪无可恕,招个海赖帮帮主女婿还能招安东洋最大的海盗,大家都找到一个和平的归宿,不挺好的,所以我觉得应该问题不大…………”

然而被提及逆鳞,他立刻瞪着眼睛打断她:“不许提招安!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叫海赖帮被招安!”

然后她就翻了说生气就生气的他一眼,无奈摊摊手:“死脑筋,继承海赖帮就必须把海赖帮一直经营下去吗。你觉得赖惊涛会想要看到自己的孩子、孙子都被‘海盗’这个身份绑住吗?就算你自己想被绑,你觉得琼娘、银发他们会想要和你一样只能漂泊在海上,时刻担心被官兵围剿、被同伙背叛?”

“……”

他又不吭气了。招安这件事是和慕漪涟的死一起钉在他心头的,他只要想到招安,就会想到慕漪涟。但他完全不想再想起那个背叛了他和海赖帮的女人。所以他像翻书一样,快速而又厌恶地将这个词从脑海里翻篇。

“……总之。”

她摊开手,在阳光下翻看着自己的掌心的纹路:“你和东方堇是有缘的,只是连我也暂时看不清这之后的走向,所以不能言之凿凿地告诉你,你们会有幸福的结局。——不过只要你们愿意,只要我愿意,你们的故事大概率会是一个比较圆满的结尾。这样说,你会不会更好做出选择一点?————是本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我,还是与你还算在一个世界的她?”

“……是选择虚幻,还是……真实……?”

“……是选择‘神’,还是和你一样的……‘泥人’?”

…………

所以他才讨厌她。

说是尊重他的选择,但其实一切都被她掌控好的。她全知全能,全知全能即代表世上一切因果皆为她所知,若是如此,那世间因果不就是随她任意改写?他能有什么选择的权利?——明明,在她向他提出那个要求时,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已经注定了。

而他,其实也有问题想要亲口问她的——

“为什么——”

他盯着她的眼睛,试图用眼睛记录下她每一个表情变化,问出问题——

“既然你是创世神,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能改变一切,操纵一切,能像捏泥人一样创造人类,改写所有人的人生——为什么——没把我捏造成对你死心塌地,像舔狗一样爱你?”

“……”

她看着他眼睛一眨,然后就是接二连三地眨眼……他懂这个表情的含义。当人想要流泪又不敢流时,拼命眨眼睛可以阻止眼泪流出。而她把眼睛瞪得是那么圆,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已经出卖了她——或者说,她只是在表演,只是叫他对她产生可怜?

“我……一直………在试图把你当做真实………”

“真的……一直想要假装你就是我的真实……以至于我会欺骗自己,你们不是被我捏造的,是有着自己人生轨迹的和我一样活生生的人,而我只不过是像神一样窥望了你们人生………”

“……不对。”

她忽然整了整身子,抽抽鼻子,仰望着他目光灼灼地说:“你是和我一样的!只是我们不在一个世界,而我恰好有能力窥望你的生活,像神一样用读心术读出一切罢了!我没有这个世界的灵能,不能直接修改这个世界的固有法则,只能通过干涉部分人的行为而修改世界运行的轨迹!我没有操纵你!证据就是,你会做出很多我意想不到的举动,不是么?——比如绑架我,比如就是不肯接受我,比如………”

说着说着,她忽然往前探身,猛地抓住他的手,以至于差点从秋千上跌下来——“喜欢上我吧!赖金发!”

用灼热的视线反过来盯住他的每一个反应,她一字一句地说:“之所以在这个世界只选择你,只纠缠你,是因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你能理解我,也一定会爱上我——不是吗?”

他觉得她手心滚烫,几乎在与他接触的那一瞬间将她目光中的火焰蔓延到了他的心。

他立刻抽开手,退后了几步。这是他身体本能的反应。

而那人并没有因为他的“拒绝”而黯然失色,她的目光依然比天空的太阳还要炽热,她对一切都洞若观火——“如果不愿意的话,就杀了我。我答应过你,只要被你再杀死一次,就彻底离开这个世界————我不会,再试图与这个世界寻找一个‘真实’和‘唯一’。”

她向他伸出皓白的手腕——“用你的刀,斩断这‘命运的红线’!叫我彻底清醒,叫你回归日常——!”

…………

她真可耻。明知道他做不到的。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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