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2)

“安啦。你要真的对我有那种心思,我早就天天开玩家躯体自带的下线保护电你了。但是你没有,所以我想了想,觉得比起要脸来,还是更想要贴贴!来吧小炒~让我们进入亲密关系的下一环节——抱团取暖!”

……结果,拉拉扯扯到最后,他刀都拔出来了,她人也到点“走”了。留他一个人坐在烧得噼啪作响的火堆边,独自入眠于幽暗冷寂的夜。

“。。你昨晚叫我什么?”

“小炒。”

“不许这么叫我。”

“就这么叫你。小炒小炒小炒小炒小炒……”

忍俊不禁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与记忆中的那个声音完全不同,但每个字都仿佛包含着灿烂的暖意,叫他心房如被春风轻抚一般微痒。如果他的心城固若金汤的话,那么这声带着笑意的呼唤应该就是打开他心门的万能钥匙,是对他必杀的绝技。他勉力从那熏风与阳光带来的慵懒与祥和中维持冷静,不由暗想,这个骗子真是狡诈可怕。他以前从未应对过如此会从人心进攻的敌手,没有经验,这次可以好好学学对方的套路,积累下攻心手段了。

【红尘万丈,纷纷攘攘,最销魂不过“特别”二字。当你遇到一个特别的人时,当这个人对你说的对你做的与其他人不一样时,就注定了她将成为刻骨铭心。】【注:这句话改编借鉴自《祸国》】

那他该如何反击?他又该叫她什么名字,才能使她也尝尝心乱动摇的滋味?——还是那一个,“喂”?

“……陈倾辰。”她洞若观火,还是那般若无其事:“这便是只能由你来叫的,独一无二的名字。”

……不。他不想进一步被她所控制,更不愿和一个玩家成为彼此的特别。或者说,他谁都不愿了解与接近。他从来都知道一个真理,即是为人生存,永远不要高估自己的定力和毅力。若不想收获失望,他就不能放任自己亲手播下希望。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管她叫“喂”。

而在一起相处多了,她免不了会在他摘下眼罩休息时看到他异色的瞳孔。虽然在海赖帮生活的这么多年里,和他一起长大的弟妹以及帮里的小部分他的心腹都知道他是异瞳,不曾有人在他面前流露过畏惧或者厌恶,琼娘还曾笑着夸过他的眼睛漂亮,但他还是不乐意叫任何人瞧到他那只蓝色的眼睛。在对方竟敢在他面前学着琼娘夸他眼睛好看,叫他多摘下眼罩,他心中的某种情绪瞬间堆到了顶点。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喂。”

“你和我,到了日城就分开。如果不想死着回去,就在这路上安静点,不许靠近我,不许说话。”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之前我默认的一切统统作废。或者说我根本就没答应过你什么。你不要和我胡搅蛮缠。”

“……”

对方默默看了他许久,最后还是顶着他的死亡注视说了句话:“辣鸡。又说话不算数。”

还有两句,不要命的话——

“你干脆直接承认,你怕了我。”

“你,害怕有朝一日会真的喜欢上我。对不对。”

……不知道是第几次对她动刀。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对她产生杀意。而自称怕痛的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让他烦躁到恨不得立刻杀掉她的鬼话——

“即使知道我并非通过瞳孔对视读取人心,你也从不直视我的眼睛。即使你才是一直喊打喊杀的那个,但你远远害怕会被我伤害。”

“无论在哪个世界,人类都渴望得到回应和认可,没有多少人能拒绝得了别人针对自己喜好的特别关爱。换句话说就是,没有人拒绝得了神。但你应该也知道,我并非在为了攻略你而完全迎合你。所以我会直接告诉你我的能力,直白告诉你我在追求你,我会随心所欲地骂你辣鸡,骂你渣男。我是尽量在以真实的自我面对你的。”

闻言,他冷笑,清楚无比地点出她这些鬼话中最本质的一点:“若你真的是神,能洞察一切,操纵一切,在你的剧本里,我早晚会爱上你、接受你,那我和一个玩物,一个傀儡,又有什么区别?”

听到这,她默了一默,竟低下头又摆出一副可怜的模样:“……你绝非我的玩物及傀儡。”

“我一直,在试图把你当做真实。”

见此,他冷笑更甚,心中更无留恋——

“——多谢抬举。你还是去找别人做你的‘真实’吧。‘希神大人’——”

他这次毫无惜力,径直斩断了这些天来困扰他多时的情迷意乱。希神与希望,尽如乱麻一般被他快刀斩去,除而不留。他再次感到了难以言语的轻松。这种轻松,远比对方诱骗自己倾心而铺天盖地给他释放的光和温暖来,要更为舒适正常。

不过,他的心底还是纠结着一团矛盾感的——即使那个人除了会读心外一无是处,弱小而又狡诈,像极了如今出现在神传世界各个角落的享乐主义至上的玩家,玩得就是一个骗心骗感情。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她没有撒谎,她的身份的确非同寻常,她真的能控制冥冥之中那些叫人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但转念一想,退一万步而讲,就算她是神,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又能怎样报复自己呢?不过就是孤独和痛苦罢了。而这两种感受早已占据了他的人生,叫他变成了个麻木不仁的人。他不在乎这些。他只希望这个自诩为神的人能有点优良的神性,不会因为他而迁怒琼娘他们。

…………然而。

那“神”骂着他是个说话不算数的辣鸡,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去。说着若是他不愿意,便和他好聚好散,不会强求的“神”,转天就又趁着夜色蹲到了他的眼前。

这次,她没有了洞悉一切的笑容,以及悲悯苍生的冷静。她无视他冰冷的注视,一步步向篝火边的他走近,最后抱膝坐在了离他三米多远的树丛边,以绵延无尽的夜色为背景,不知道要在他面前演什么苦情戏码。……事实上,她也的确在张口的那一刻就带上了哭腔。

“……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该去找谁……不管是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我都感觉孤独……没有人听得到我说话,我也没有办法开口向人倾诉…………我生病了。”

她紧紧抱着自己,埋头于膝,像面对不会说话的树洞一样,自顾自地向他诉说……

“我对生命中的一切感到失望,我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变成了一潭死水……越是向人求救,我就越累,越感觉难过……根本没人在乎我,也根本没人愿意伸手捞我一把……我感觉自己的四面八方都是海水,无论怎么喊怎么哭都无法穿透那沉重的海波…………我感觉自己已经疯了…………”

随着她崩溃般的哭诉,他发现身边的世界竟开始变得异常——一切有形之物如被墨色覆盖涂写,很快就变成了大块大块的、连成一片的黑。他下意识地想握住刚刚还在手边的刀,但那里已然空无一物。当火光也从眼前被黑暗吞噬的那一刻,他如若沉入冥冥深海,耳朵嗡得响了一声,随后整个人便被冰冷刺骨又强烈非常的水压感瞬间淹没……

四面八方都是海水波动的声音,他无处可逃,无法出声,也无法找到那致使这一切幻象的人所在,只能听到那人在汪洋深处幽幽地说……

“……所有人都是不守信用的,都说话不算数……渐渐地,我也变成了一个和他们一样的人……我只爱自己,我只在乎自己…………可就算我这么在乎自己,我也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没有人真正站在我这一边,和我一起面对问题。我自己当然也清楚知道问题所在——自己都不愿给予别人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得到别人无私回馈?爱与关心这些情感,就像童话一样只存在别人的世界……我什么都没有,我好像连自己都已经不爱了…………我好想死。”

“可是……承诺和誓言是有期限的,人们的爱意也是有期限的,这世上的一切都是有期限的——寻死之心亦然……一个人如果麻痹自己麻痹得够久,到了一个阶段后就再也死不了了……她会苟延残喘地活着,直到这个麻痹的期限来临……”

……他越来越觉得,她说的是自己。他立刻想起了自己那颗被茫茫大雾笼罩、半点阳光都照不进去的,早已荒芜空洞的心。如果她说的一切是真的,而不是读取他的心之后故意迎合而为之……她和他,竟是如此之相像………

……所以……这就是她的目的吧?

——她想要他的共情,想要他的可怜。

“……只有我自己守着一个谁都不在乎的诺言留在原地,这滋味太难受了……可我没办法就这样放弃一切重头开始………我不甘心………”

“孤独毁掉了我,孤独也培育了我,所以疯了也好,病了也好,我会是这世界永远的神,就算燃尽自己,倾尽心血,我也要留在这里……………只是……………”

“只是………哪怕是虚假的也好………能不能有人给我一点爱和希望…………”

“……算我求求你……”

下一刻,水面射下一道微光,将幽幽海水一分为二,他在光,她在暗。她似乎是仍保持着之前那般双手抱膝的坐姿,只是从幽幽深暗中向他伸出一只苍白纤细的手腕——

“……欺骗我吧。或者,再次将我杀死。”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他看着那人手腕上清晰可见的血管脉络,下意识地抖动了下手指。前帮主留给他的那柄短刀,此时正静静沉落在自己身边,暗示意味明显地等待着他将其拾起。

水下流光脉脉幽微,光影随着沉寂海波的折射而荡漾倾斜,黑暗与光明的分割线落在那人的身上,仍无法让光明覆盖到她的上半身。他无法看到她此时的神情,但依稀觉得,她还在哭。即使泪水流入海水,毫无痕迹……

“我……知道你讨厌被人知道自己的真正想法,但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屏蔽读心的能力,这是我在这个世界必须遵守的法则。同样,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在这个世界里死去………但是,我可以控制自己是否留在这个世界。所以我答应你,这会是我最后一次被你所杀——你只需要,割开我的手腕就可以了。”

……

她应该早就知道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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