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1 81(1 / 2)

月诱从山下走过时,看见两个人在芦苇间笑闹。有些奇怪,仙山出事后,肃穆的气氛里很少有人还能调笑得出来。

看他们手中的铁铲,还有沾着泥土的手套,应当在收捡山体滑落下的土块。

两人旁边是一栋小屋。漆着粉红的颜色,在雪白芦苇中像是甜甜的糖果或者玩具。其中一人笑嘻嘻叫着:“啊呀、啊呀,靠这么近不会被抓走吧!长得好看会被屋主人抓走的!”他一抬手将同伴推向屋子:“你的脸漂亮、你进去看看,到底有没有巫婆在里头诱捕男人?哈哈哈哈哈哈!”推搡之间,一个人回过头去,忽然看见身后多出一个人影。他一怔,不觉停下来,在屋子和人影间来回望了望:“哎呀,哎呀,说到就到,真是来了个漂亮的人呢。”

是银发人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两人。

他穿着很素净,或者说苍白。轻灰色的长裾全无装饰,长发松松地编作鱼骨,像在低沉地吟游一样。唯一还算考究的,大概是腰间一条束带,很小心,几乎庄重地系了一个环结。好像启唇要说什么话一样,好像纪念一样,暗含一种沉湎和落寞的意味。

以被人瞪着为代价,银发人长久望着面前的风景。

粉红小屋子,浸在满池芦苇中,像隐没在天边的云,露出一点点粉红的、会在白昼间化开的霞光。这好像是个特别的地方,屋子外有某种奇异的场域,让人在路过时做出不一样的举动。他们或是避开眼睛。或是绕开,对这片很美的地方说:别过去,不要靠近(例如厨师小姑娘)。或者在不合情理的时候――比如现在――却又狎近它,略带暧昧地轻轻笑起来。

但银发人没有在看屋子。

柔软的芦花,芦花拂过的、略带颗粒感的粉墙,他都没有注意。

银发人在看那两个劳作的人。看他们在空闲时偷偷笑闹、看他们在一起扭打、却默契地不会把对方弄疼。看见他们被人注视,渐渐紧张起来,下意识握紧手里的铁锹。其中一人忽然开口:“那个、您、有什么事?要进屋子里吗?”他把同伴拉向身后,胳膊架起来,是很防御和护卫的姿势。

银发人眼眸一眨。

他垂下眼睫,像表达抱歉,又有些害羞的样子。银发人颔首微微致礼,转过身飘然离开了。

他的发辫歪过来,落在一侧的肩膀。看上去,像是耳朵软软垂下的白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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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发人去寺庙里看望空仔。空仔在仙山没有亲人,都是庙宇的老师和兄长照顾着。银发人进门时,空仔像是刚刚睡着了,旁边一位长辈低语道:“多谢您把他背下山来。这孩子恢复不错,几天下来,能吃能睡了。”

银发人低下头,没有说话。

他想:恢复很好吗?其实,长辈也没来得及仔细查看吧。这几天他们很忙碌,要加固寺庙,要修补寺院外被砸坏的墙壁和小径。还有,要去山上搜寻峦先生的遗体――正想到这里,长辈忽然开口,把银发人轻微惊了一惊:“峦先生离世,这孩子像是看开了。他告诉我,是峦先生心有所向,想独处一段时间而已。他相信峦先生不会走远,这个孩子,对事情总有自己的理解。也许他是对的呢。”

“是吗。”银发人轻声说。他看向床上闭目的少年,抬起手轻轻贴近他的额头。面色很寡淡。看见过黑水神殿的人,会渐渐忘掉那段场景。可是神殿能忘掉,也能忘却追逐神殿的峦先生吗?掉下山崖前,峦先生是怎么对待空仔的?他的凶狠的神情,他的迁怒于人的言辞,他一掌打在空仔的身上。但这是他的师父,是曾经救过他、支撑起空仔内心世界的人。现在这个温柔的人崩塌了。他该怎么办呢。

“空仔和我说,他差点掉下山去,是峦先生将他拉上来的。”长辈蓦地又说道,“他讲:峦先生当时呵斥了他,但空仔明白,先生是担心他的安危,气恨他私自上山,这才显得很恼怒。空仔并不觉得冤屈。”银发人嘴角抽了抽,有些怀疑地抬起头来:“前辈,您是会读心术吗?”――怎么每一句话都像在针对银发人的心思。长辈一愣,错愕得忍不住缩缩脖子:“什么话?!怎么会那种邪佞的妖术啊?!不是人间该有的东西吧。

“不过,说起峦先生,倒是有一样东西要给您。”

银发人一顿:“什么?”见长辈轻轻走出屋,从寺庙别间取出本线装的小册子。是一册诗集。他顿时升起一股不安的情绪。果然长辈笑着说道:“峦先生离世前,说有一位无理白发之人于光天化日下挑战他的诗情。让他心头久久不得宁静。于是吩咐我等,倘若这无理者胆敢闯入寺庙,就让我们拦下此人,用这本峦先生的诗卷敲打他的脑壳。直到对方参透诗中真意方可罢休。喏,就是这本。你还是自己敲吧。”他把诗集递过来,页面泛青,像是阴魂幽幽不肯散去。银发人可真是冤也,想救人还惹一身骚,但逝者为大,也只能哭丧着脸把诗集收下来。临走前他又问起幺幺的情况,听说幺幺被母亲带走,要等寺庙修好了再来学习。银发人无言:以幺娘的脾性,这一走,断不会再放他回来。这时长辈望着他,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说:

“年轻人,你的想法,是不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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