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一宵冷雨葬名花(三) 85(2 / 2)

他跨过紫宸殿大门处的门槛,滚下殿前长长的台阶,最终消失在重重殿宇之后。哪怕后来傅川一心追踪,也只看到淋漓的血迹延续到宫内某处,便神秘地消失不见。有人说,是一片从天而降的乌云托走了他,消失在茫茫的大海上——那里,是冰族人永世漂流的地方。从此,再没有空桑人见过他,就连喧嚣一时的七海冰盟,也从云荒大陆上销声匿迹。可是所有人都相信,这个神秘的组织和他们神秘的首领一样,并没有消失,他们静静地蛰伏在空桑人看不见的地方,以退为进,等待着属于他们的时代。

大殿里恢复了寂静。一刹那间,所有活着的人都不言不动,只有朔庭割破指尖,将血不停地涂抹在那幅打开的画轴上,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诡异而又凄楚。

璃水正想将傅川搀扶起来,那个重伤的老人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鲛人女奴冲到朔庭面前,面对那幅画轴大声喊道:“淳煦大司命,是你,真的是你吗?”

朔庭缓缓回头看着傅川,脸上悲伤的表情逐渐变成了愤恨。他拿着画轴站起来,咬紧牙关淡淡地道:“师父要走了,请你不要再打扰他。”说着,他双手一分,就要将那幅画撕成两半——只要把画撕开,被禁锢在画中的灵魂就能追上白蘋皇后,一起携手投入转世的黄泉之中。这是朔庭能为父母所尽的最后孝道。

“且慢!”傅川猛扑上去,将朔庭撞了个趔趄,一把握住画轴大声道,“淳煦大司命,傅川自知百死难恕其罪,但求你看在云荒苍生的份上,听我说一句话!”

“你,要说什么?”良久,一个微弱的声音终于从画卷里传出来,那熟悉的语调让傅川再也支持不住,扯住画轴的下端跪倒在地上。浑浊的眼泪从老人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他哆嗦着捧起画轴,艰难地道:“大司命,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苦衷……因为,现在我也和你一样!”

“一样?”淳煦明显被傅川的话所震惊,半晌方才如释重负地笑道,“好,好……为免触犯神意,我必须即刻离世……快,快把画撕了!”

“空桑积弊千年,早已触犯了破坏神!”傅川想起方才鉴遥不同寻常的神力,咬牙道,“我心有疑惑,还请大司命教我——创造神与破坏神,究竟谁更强大?如今破坏神威力日增,创造神却湮灭不闻,照此下去,就连我,也恐怕会失去信心……”

“这个问题,我原先也想过……”淳煦飘渺的声音,从画卷的最深处淡定地传来,“世人往往以为破坏神的力量大过创造神,乱世之中尤为如此。可实际上,那是因为创造的力量绵长而柔韧,它就象一张网,无时无地维系着一切;而破坏的力量却集中而迅猛,它就像一把利刃,蓄势多年,一朝爆发。利刃刺网看似轻而易举,可是不论破坏之力有多么巨大,千万年来,这个世界终究是靠创造之力存在着和增长着,所以才说创造神化身万物,只要人心不死,空桑就不会灭亡……”

“我明白了,谢大司命教诲。”傅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孩子,动手吧……”画轴内幽远的声音转向朔庭缓缓道,“不管你将来怎么选择,爹爹都会为你骄傲……”

“师父……爹……”朔庭哽咽难语,终于颤抖着手握住画卷两侧,奋力一撕——只听哧啦一声,那栩栩如生的淳煦画像已被拦腰撕成了两半!

仿佛被火烙到一般,朔庭手一抖将两半画轴抛在地上,噗通跪伏在地,泣不成声。而一缕透明的灵魂则缓缓从画卷断裂处飞出,在朔庭头上盘旋了一圈,倏地消失在紫宸殿外。

“主人……”璃水轻捷地走过来,扶住傅川摇摇欲坠的身躯。她全心全力地扶持着他,感受着他的颤抖,恍然觉得自己和他从不曾贴得如此之近——虽然凭着誓言追随了傅川一生一世,但以往傅川所做的一切,她却未必全然赞同,甚至对自己毫无原则的服从有过许多无奈与自责。可是现在,她终于感到,无论耍弄权谋也好,手段冷酷也罢,这个人的心里,确确实实还有一份为社稷民生的仁慈之念,那是经历了数次转世也无法磨灭,让她倾心不悔的品质。数十年隐恨一朝平复,璃水眼中的傅川终于只是傅川,而不再是被誓言束缚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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