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只应碧落重相见(四) 61(1 / 2)

“双萍大主殿杀伐决断,因此十二年前的事情没有人再敢提起,少主不必担心。”秦朗叹了一口气,“当日我在天音神殿离席而去,事到如今还是感觉愧对少主……”

“是我自己罪有应得。”尘晖喑哑地道,“再说,双萍大主殿比我更适合领袖木兰宗,我资质平庸,能做到今天这一步已是侥幸……”

“错了,能做到你这一步的已是圣人,三年前我已经这样告诉过你,少主何必到了今日仍不自信?”秦朗主祭微愠道,“若论处理木兰宗事务,你或许不如双萍大主殿,但如今提起净水圣使的名头,难道不比当日的淳煦大司命更得人心?依我看,十二年前的变故对你未必是坏事,否则如何能把一个不通世事的公子哥儿成就为今天的西荒圣人?”

“我这个样子,哪里敢称‘圣’字?每次听到百姓称呼我净水圣使,我的心里……着实惶恐不安……”尘晖的声音越发嘶哑,后面几乎已无法成声。

秦朗主祭蓦地站起身来,力度之大将身后的椅子撞开了尺许。尘晖连忙站起来想扶住他,老人却愤怒地挥手将他推开,自顾拄着拐杖走了出去。

见秦朗真的生了气,尘晖一时僵在原地。虽然这些年双萍指示木兰宗人对自己颇多支持,目的却摆明了只为木兰宗的名声和利益,彼此都会保持着距离。只有眼前这个老人,会给予他一点长辈的慰藉,因此每当他极度彷徨苦闷之时,就会来到老人隐居之地,求取一点滋润心田的甘露。若是连这一点安慰都失去了,他就只能永远在人前撑出平和从容的姿态,却再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内心的惶惑。

局促不安地等待了片刻,秦朗拄着拐杖再次回到了这个房间,而他的手里,还拿着一面磨得锃亮的铜镜。

“过来看着它!”在老人的命令下,尘晖站在镜子前,看到里面映出自己苍白憔悴的面容。

“看看,这天下除了你,还有谁可以当得起‘圣’之一字?”秦朗沉声喝道,“神自天而降,天赋与家世决定了一个人最初的命运;而圣则自大地中来,超凡入圣靠的只能是自己脚踏实地的努力。通观当今可称‘神圣’的称号,无论是云荒三女神、帝王之血还是云浮世家,甚至是木兰宗的淳煦大司命和朔庭少司命,他们凭借的无非是幸运的出生机缘而已,高高在上足不沾尘,天生就与众不同无法企及,是‘神’而不是‘圣’。只有你,净水圣使尘晖,你从云端里落下来几乎粉身碎骨,比普通人的境遇还不如,却是真真正正靠着自己一步步从尘埃里走出来,超脱了凡人的功利、懒惰、畏缩、逃避,成就完全属于自己的名声。凡人都可以做到你做的事情,却又无法做到你做的事情,你说,你若不是圣人,这天下又有谁担当得起?”

“我真的是这样的吗?”尘晖定定地盯着镜子,耳听着秦朗的每一句话,觉得紧缩的心脏渐渐舒缓起来。那心头舒朗的亮光渐渐升上脸颊,点燃眸光,让他原本疲倦颓然的神色一扫而光。脑海里忽然又浮现出舒沫临去前留下的那首诗,“云泥虽别,尘亦生辉”,原来沫姐姐和秦朗主祭一样,都在肯定和勉励着自己啊!

看着尘晖的眼神渐渐明亮坚定起来,秦朗在一旁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他放下拐杖在椅子上坐下来,一直等到尘晖如同焕然一新般离开镜子,方才慈祥地道:“少主今天来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我想来看看,主祭修改木兰宗经义一事进展如何了。”尘晖回答。

“三年前的话,难为你还记得,幸亏老朽还真的有了一点心得,否则真要愧对少主的问话了。”秦朗笑道,“我虽然早已不问木兰宗事务,但为了修订经义还是往帝都和越城走了一趟。在天音神殿里,我对着崔坚大师雕琢的两座神像,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尘晖关注地问。

“那两座神像,虽然创造神像更加完美真实,纤毫毕现,却不如只雕刻了一半的破坏神像更打动人心,因为破坏神像留给了人无限自由想像的空间。木兰宗的主要教义是记录淳煦大司命言行的《清言录》,事无巨细条理分陈,就像创造神神像一样,除了接受,无法让人再行演绎和创造。却不知淳煦大司命当日的言行未必适合于今日,话语说得太清楚明确反而限制了改进的余地。”秦朗叹道,“何况一些话语只是无心出口,尚未等到整理修改淳煦大司命就已辞世,后世只会照抄他的原话,却不知反倒违背了他的本意呢。”

“是吗?我原先,也只是会死记硬背《清言录》而已。”尘晖惭愧地道,“而这些年,更是不曾研究过教义。”

“你实际上做的,已经比教义还要好了。”秦朗笑了笑,随即神色黯淡下来,“你可知道现在冰族人中成立了一个叫做‘七海冰盟’的秘密组织,就是从木兰宗的冰族信徒里面分裂出去的,势力已经颇为可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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