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便无风雪也摧残(一) 23(1 / 2)

“真是不甘心啊!”当腿侧的刺痛轰然蔓延,烧尽了身体里残余的力气时,鉴遥扑倒在树丛里,往地上啐了一口。

脚步声纷至沓来,下一刻有人一脚踩上了他的脊背,将他的双臂狠狠地反扭过去。鉴遥倒在地上喘息良久,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当下将藏在手心中的数枚掌心雷一抛,也不去管身后噼里啪啦的爆炸和呼喝,一狠心就朝着身旁满是荆棘灌木的山坡滚下去。

无数的尖刺刺进原本伤痕累累的身体,让鉴遥一瞬间如同身在地狱。砰地一声,脑袋似乎撞到了一根坚硬的树干上,头晕目眩,恍惚之间竟连动一动的念头都没有了,心中只想着就这么死掉吧,原来和这样的无力比起来,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空虚和荒谬。

当守卫祭祀的士兵们用铁链将他密密实实地绑起来时,鉴遥扭过头,隐约可以看见一条河流从山谷间蜿蜒而过。那条河,会流向他和晨晖约定碰面的渡口。如果晨晖侥幸逃脱,在渡口等不到他,是会想办法来救他的吧。可是他一个人势单力薄,又带着沉重的圣像,怎么做得到这样艰巨的事情?

“不要来救我。要救,也等召集了人手再来。”当士兵重重的一脚踢到他的眼角,鉴遥在满目的血色中这样祈祷。

帝王谷没有监牢,铭恩镇上也没有。骂骂咧咧的士兵们等不到上头的命令,只好把鉴遥拖到一个闲置的窑厂,将他塞进了一个空间较大些的废弃窑炉里。

躺在窑炉里,鉴遥忽然想起来一句话:“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且阴阳为炭兮,万物作铜。”于是他安慰自己今天的遭遇,只是一个天地的磨炼而已,仿佛这样想着,心中的恐惧就不会那么沉重。

一个人关在窑炉里,铁链虽然解开了,全身仍然没有一点力气,只有脑子还可以飞快地旋转。鉴遥从被俘之时,就一直盘算如果傅川亲自来审问他,他就可以利用自己的口舌之利将那个叛徒痛骂一顿,绝不堕了木兰宗的名声。哪怕被傅川杀了,也可以全了自己以身殉教的美名,就像淳煦大司命、父亲和那些殉教的主殿们一样,虽然暂时蒙尘,仍然在木兰宗隐秘的祭祀活动中得到所有教众的缅怀和崇敬。他们的画像挂在神殿的祭坛里,名字永远铭记在史书上。一旦木兰宗重新得势,他们就可以被奉为圣人,雕像被放置在离神像最近的地方,荣耀无匹,万古流芳。

万古流芳。这四个字光是想一想,就给了年轻的俘虏更多的勇气。

作为晨晖的伙伴和侍从,鉴遥从小和晨晖一起接受楼桑大主殿以及其他木兰宗德高望重的神官教导,无论礼仪还是教义的学习都在同侪中出类拔萃,以至于楼桑大主殿常常会勉励他成为像他父亲一样的冰族神官,哪怕在空桑人为主的神殿体系中也能做到大主殿的高级职位。

因此,对于和傅川的见面,鉴遥早已打了无数遍腹稿,自信能将那背主忘义的叛徒骂得狗血淋头却又无法反驳。

义斥傅川的场景如同一个壮阔的画面,让鉴遥为此兴奋不已,甚至身在牢狱也寻找到了生存的意义,心脏跳动有力,面孔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烫。他细心地护理着自己的伤处,哪怕遭了无数斥骂和白眼,也终于向看守的士兵要来了一点伤药和纱布。当那些士兵鄙视地讥笑着这个没什么骨气的冰族人时,鉴遥却一边涂着药膏一边在心底暗暗冷笑:很快你们就会看到,真正的骨气是用在什么地方。

然而他始终没有等到他向往的舞台。被抓捕之后,傅川似乎整个儿把这个俘虏、这个搅扰了祭祀大典的木兰宗余孽给忘记了。他每天忙于接下来的祭典,祭典完成后又恪尽职守地为当今淳熹帝挑选皇陵地址,对于那天发生的一切意外没有过问一声。

鉴遥每天被关在阴暗狭窄的窑炉里,渐渐地连看守士兵的讥讽怒骂都难以听闻。他不再像初进来的几天那样激情四射地默念着指斥傅川的檄文,极度的空虚占据了他的心灵,让他无聊得想要疯掉。这个时候他终于想起来——晨晖为什么还没有来救他呢?莫非,他也被抓住了?

这个念头让他生出深深的惶恐。因为自己的激愤壮举而丢掉性命,只要果真能够震慑淳熹帝和傅川,向天下百姓昭示木兰宗生生不息的韧性,鉴遥觉得自己一死也是值得。可是如果连累了晨晖,他最好的朋友,他的兄弟,他的主人,那就是不可饶恕的过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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