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58(1 / 2)

她初时只以为那是墓中的装饰,但也算留了心。此时再瞧石墙之上的三幅棋盘格:第三幅最短,第二幅最长,第一幅是第二幅的二分之一……第一段指的应是墓门到化骨池,那是三分之一的墓道;第二段指的应是化骨池到过洞,那是三分之二的墓道;第三幅指的应是过洞到这段高墙之前,她记得自己一共走了一百二十一步。

她瞬也不瞬地盯着墙上那第三幅棋盘格,一只格子一只格子往下数,横格十八,竖格,一百二十一。

她在原处站了好一会儿,手有些抖。古柏说过造这机关的乃是个颇负盛名的工匠,那便一定是工匠中的天才。够格来此墓中效劳才智的都该是天才。天才们喜欢玩的花样不一定复杂高深,但一定充满机巧。

成玉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她从行囊中取出以防万一的一捆粗绳来,打了个套环,甩上去挂在墓顶一朵莲花浮雕上。她拽了拽绳子,挺稳。便顺着绳子攀了上去,抽出匕首来,目视着石墙上第一幅棋盘格的第一排格子。

良久,她屏住呼吸,拿匕首尾端轻轻敲击了第一排自右往左数的第十二格。那是她进入墓中,迈步踏过的第一个格子。咚地一声,她整个人都颤了颤,石墙内也发出咚地一声,像是回应匕首的敲击。但墙壁却没有像方才她在地上移错步子那样突然往下倾斜。石墙纹丝不动。

她就镇定了些。拿着匕首,就像拿着个鼓槌,在那异形的棋盘上一路敲下去。咚、咚、咚、咚,每一击都是她踏入墓中后所踏过的格子,走过的路。

她有绝好的记性,第一段第二百一十二步时她一步跨了两个格子,第二段第一百一十三步时她踩中了第十三和第十四格之间的实线,这些她都记得。因古柏嘱咐了她务必谨慎,因此便是无用的东西,她也一直很留意。而她留意过的事情,她很少记不得。

敲击完最后一个格子时,轰隆声自地底传来,如困兽的怒吼,整座石墙蓦然陷入墓底,还没反应过来,她已摔在了地上。右臂摔得生疼,自攀上石墙便屏住的气息终于得以松懈。她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猜对了。这面高墙竟然和整条主墓道相连,而移墙之法竟是闯墓者一路行到此处所走过的路径。这的确是难以言说的巧夺天工。

成玉此时才感到后怕。若没猜错,幸而她今日是一人闯墓,才有这活的生机。

以方才她所经历的来研判,主墓道应是一次只能记录一人的步伐,传至石墙,而后还需得闯墓之人一步不错地熟记来时所踏的棋格,复现在墙壁之上,方能通关。

若再有一人随她而入,怕是石墙机关早被触动,只待二人踏完最后一只格子来到高墙之前,那石墙便会压下来将他们砸成肉酱。便是她一人来此,若解不出墙上奥秘,要原路返回,重踏上回途的格子,那石墙也势必塌下来将她压得粉碎。片刻前她移步时不意踩中地上的最后一排格子,那石墙忽地倾斜,便是对她的警示。

这的确是又一次非生即死。幸而今日的运势在她这里,她解开了这谜题。

但谁也不知两百年前那位工匠是否还在这墓中留了其他机栝。她已十分明了这位工匠的本事,故而丝毫不敢放松,即便过了此关,依然紧紧地绷着精神。

闭眼休憩了良久,方敢睁眼细辨下一关等待她的又是何物。

夜明珠的微光中,白雾沉浮里,可见一方阴森的天井,一汪浮着白烟的化骨池,以及凶池尽头造型诡异的七十二只铜俑。化骨池旁立着一块石碑,上头一笔连体写了三个字“玉虚海”。

成玉松了一口气。

这是花木们口中那道护着墓室的最后一道凶关,是她熟悉的关卡了。

她镇定地从行囊中取出弹弓和金丸来,瞄准了正中那只面带笑容的骑马射日俑。

初三蛾眉月,深照玉虚海,骑马射日来,金路始铺开。

金丸飞了出去。

成玉在申时三刻入墓,于酉时初刻成功进入了南冉古墓的主墓室。

因传说中南冉古墓所藏之书集整了南冉部千年智慧,故而成玉站在墓室外头时,还想着室中即便不是汗牛充栋之象,那里头要是有个棺材,估计一棺材书总是藏了。

然踏入墓室才晓得,棺材的确是有个棺材,但棺材里装的却不是书,乃是具古尸。

石棺无盖。

成玉看到古尸的一瞬间才想起来,这是座古墓。

一座古墓,它原本就不是用来藏书的,而是用来藏尸的。

她其实有些惧怕古尸骷髅之类,但因今夜所经历的一切都过于凶险了,以至于整个人此时都很麻木,瞧着躺在石棺中的古尸也生不出什么惧意来,还不知所畏地俯下身去认真端详了一番。

明珠微光之下,可见那古尸身着黄金盔甲,首掩黄金面具,无数年的黑暗之中,金子的光辉虽已显暗淡,却难掩贵重和华丽。她将明珠移得更近一些,就看清了那黄金面具的模样。她盯着那面具瞧了许久,从那高挺的鼻梁和极薄的嘴唇处瞧出令她惊异的熟悉感来:这黄金面具上闭目沉睡的脸,竟有七八分像丽川王府中那位季世子。

她在怔然中注意到了那古尸躺在棺中的姿势。这样一位一身盔甲威武外露的武士,他躺在棺中的姿势却是极内敛而静穆的:两手置于胸前,黄金指套掩住了那可能已经森然的指骨。武士本该持刀拿剑,便是要在棺中放置明器,于一位武士而言,也该在他手边安放一柄用作礼器的玉剑。但这黄金武士合拢的双手间,却温柔地捧了一朵颜色妖异的红莲。

成玉凑近了去看,那莲以红玉雕成,在夜明珠的微光之下暗生华彩,光晕流转。栩栩如生的红莲,若不细看,只以为它刚刚才被人从覆着晨露的荷塘中采摘而来,纳了清晨的第一缕日光,带着温柔和珍惜,被英俊的武士握在了手中。

这长得像季明枫的黄金武士,武士手中的红莲,这数百年来未曾有人靠近过的古棺,这古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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