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心之恶 28（2 / 2）

陆梧握着双拳，气得发抖。

碧落城里都是画师，大家平日里虽然也会争强好胜攀比画技，但结束之后又会一起开心地吃肉喝酒。在那里，他一直与人为善，旁人也会对他报以同样的善意。

以前他也从不少故事里听过许多人心险恶之事，但因为没有经历过，陆梧便以为这个世间当真就如他想象之中的那样美好。

如今刚刚被他救助过的人，却在吃饱了之后追上来想咬他们一口，甚至因为他们容貌出色，还打起了其他不堪的主意。

此时此刻，这些人虽然都还是人的外表，可是躯壳里面却装满了狼心狗肺。

陆梧看着他们，就觉得恶心。

后卿目光轻飘飘地扫过那些人，最后缓缓落在陆梧身上：“你现在可知，为何当初我要阻止你了吧？”

眼见那些面容贪婪之人提着镰刀距离他们越来越近，陆梧虽然依旧满腔愤怒，却又动了恻隐之心：“不要伤他们性命。”

就算是被辜负、被伤害，陆梧还是硬不起心肠同样去对待别人。

然而，后卿的想法又岂是能被他人左右的？

所以，最终那些意欲对他们动手之人，一个也没能活着。

陆梧怔怔看着满地尸首，好半晌才喃喃开口道：“他们罪不至死……”

“罪不至死？如果他们想要反咬一口的不是我们，当真只是两个善良且没有任何自保之力的公子，你觉得他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后卿冷冷一笑，走过去死死扼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不允许他有一丝一毫的逃避。

“我告诉你结果！首先那两个公子会被这群畜生糟蹋，然后畜生们会拿走他们所有的钱财和食物，再把他们卖入楚风楼一类的地方。而这之后，两位公子运气好还有可能找到自己的家人逃出火坑，运气不好，一辈子都深陷风尘，有可能会被残忍的客人折磨死，有可能会染上花柳病一类的，然后被楚风楼丢出去，横尸街头……而那群害他们至此的人，有可能会因为这一次害人成功，便会变本加厉地去祸害其他的人。因为罪恶之门一旦打开，就很难再停手回头。你说他们罪不至死，是因为活着的是我们，死掉的是他们。如果死掉的是没有力量的我们，而他们活着，他们会来可怜我们吗？这群人被你所救，最后却反过来想要害你，恩将仇报的狗东西，死了也算是我们为民除害了。”

陆梧嘴唇翕动，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后卿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地问：“他们如今是从辰国逃出来的难民，做了恶事后，再改名换姓去别的国家生活，便可以逃过刑法的苛责。更何况我们身处的地方是深山老林，若杀人劫财，都不用刻意去处理证据，一场大雨，一次山洪，便可以替他们掩盖所有的恶行。想来他们就是应该看准了这一点，才会肆无忌惮地对我们动手。如果每一个谋财害命的恶人，都罪不至死。那被他们所害的好人又怎么办？他们的命，又由谁来还？”

后卿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对于陆梧来说，几乎都有震耳欲聋之感。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后卿松开了对他的钳制，他都还长久没有回过神来。

若陆梧只是一个跟他关系不大的普通人，陆梧有何想法想做什么，后卿压根不会去理会。

可这个善良单纯的少年，是他的伙伴，有可能也是今生唯一的伙伴。

所以有些话，纵使会敲碎这个少年至今为止建立的所有认知，他也要说出口。

“最早我也以为这个世间不是黑就是白，可神的生命漫长，沧海桑田，世道人心看多了，才知道原来所有的一切并不像我所想的那么简单。美好对应着丑恶，真诚对应着谎言，善良对应着邪恶，纯真对应着残忍……”

陆梧抬眸看他，声音低沉：“那当你发现这个世间难以接受的一面后，你是怎么办的？”

后卿淡声道：“起初我想要去改变三千世界，让所有不好的东西都统统消失。后来我才知道，世界之所以复杂，是在于心。一念成神，一念成魔，都在于自身的选择。然而无论人还是神，每个个体都有所不同，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做到让所有人一样。佛陀当年进入轮回之时，想要度尽苍生世人。但最后他离开人世却说，这世间太美好，可惜他什么也没看到。地藏菩萨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一定要救众生脱离苦海。所以，菩萨至今依旧在地狱普度众生，千千万万年。拯救世界，改变世界，都太难了，以一己之力很难做到，需要许久的坚持和痛苦。所以不喜欢的本尊就不理不看，撞上门来找死的，本尊就成全他们，看不过去的邪恶，就挽袖子揍到他们永无机会作恶。若一生都能做到问心无愧，何尝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

兴许是很久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长一段话，后卿颇有些不太适应，顿了顿他方才最后道了一句：“本尊言尽于此，以后要如何想如何做，都随你。”

陆梧原本眼中已经快要寂灭的光，此时又逐渐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就是说你也不否定善良和正义……所以你想要告诉我的是，善良可以，但是一定要有原则底线。若遇上了恶人恶事，轻者小惩大诫，不可饶恕者绝不原谅。要学会辨别是非善恶，这样为人做事方才能无愧于心……是这个意思吗？”

后卿漫不经心地答道：“随你怎么想。”

但嘴角上扬的弧度，却说明他如今心情还不错。

嗯，孺子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