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时空修刻工程刚启动之时，虚境内的娱乐游戏业还处于起步阶段，更别提让绝大部分人在其中生活了。经营这些虚境业务的都是些小商家，虚境的实体也零散分布在人们聚居的大小城市之中，形式各不相同。有的使用光电计算系统，有的开始试用生化计算系统，而蛋白质处理系统仍在实验阶段。虚境总务部那时自然还不存在。可自从时空修刻工程启动之后，虚境娱乐业就开始突飞猛进，规模迅速膨胀。没多少年，就连人们的生活日常也大幅向虚境之内转移。为了应对这种生活方式的巨变，政府开始筹划将各类虚境的底层架构标准化，然后实现全部联通。可这点缝缝补补的小措施，完全跟不上虚境需求的爆炸式增长。
此时，蛋白质处理系统的技术已日渐成熟，其开发团队的核心人物艺涩在羿痕的暗中鼓动之下，建议政府将全部虚境业务一次性切入到蛋白质处理系统。这种新型的生化处理系统在形态上可以是任意形状的液体，比呆板的光电计算系统更为方便。而且其底层机理更符合人类的生化机制，进行各项模拟时占有巨大优势。唯一的一点小缺陷就是其处理速度只有早已成熟的光电计算系统的一半，将来也不会有很大提高，毕竟生化反应的理论速度上限摆在那里。在说明了以上的各种优缺点之后，艺涩还做了补充说明。虽然这套新系统的速度较慢，但是将来还可以持续开发各种功能的分子级机器，来对整个系统进行各种有益的补充。这种优势又是设计定型后的光电计算系统所不能比的。
在艺涩提出该方案后，政府部门认为此事关系重大，只能先慢慢研究其可行性，很多具体细节还得认真核算才行，不是一下就能决定的事。官员们的谨慎是有道理的。此时对人体进行改造的生物技术已经达到很高的水准，人的寿命已经提高到了300年左右，就连永生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幻。如此一来，极低的死亡率，再加上时空修刻工程刻画出的未来美妙图景，可以想见，不久必将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人口爆炸期。而眼下，虚境业务的需求已经呈现出供不应求的局面，那后面的几十年是何种境况，就可想而知了。
政府面对这个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迟迟做不出最后的决定，毕竟蛋白质处理系统的缺点也摆在那里。处理速度慢，要吞吐更多处理任务的话，就必须占用翻倍的资源，而这些资源，尤其是水资源，到底会占用到什么程度，没人可以做出准确的判断。而且水资源的占用，还会引发地球整个生态的一系列变化。诸多复杂因素掺和在一起，将官员们弄得焦头烂额，却没有半点进展。毕竟这么大的责任没人敢担。如果是在寿命有限的旧时代，或许脑子一热，胆子大点的人说定就定了。可这个年代，一个稍微鲁莽点的决定所造成的后果，或许会永久性地跟自己的职业生涯相伴了。事情的利弊总是共存的。
这种僵持局面让羿痕坐不住了，他是希望人们尽快尽量多地往虚境之中转移，这样他才能更大限度地把控人们的思想，把控整个未来世界。于是，他拉着幕利跟艺涩一起，在自己新置办的豪华住处，暗暗商量了近一个星期。这时的羿痕早已辞去了物理修研所的小职，当上了刚成立不久的时空修刻部的部领，再风光不过。三人细心商量后的解决方案就是将地球上相互联通的整个大洋全部改造为一个硕大的蛋白质处理系统！
从专业角度来讲，三人都觉得只有这套方案才能解决将要面对的人口暴增问题。不过从长远来看，最多在一百年后，海洋所能容纳的虚境还是会到达极限。不过那时，政府就开始将地球上各种形态的水资源，都尽量锁死在了海洋的处理系统之内，因而造成了普遍的干旱缺水。接下来就是直接控制人口了。其实不久之后，人们在虚境的迷离中忘乎所以，忘掉了生命的本能，自然也就顾不上生育了。生育率自然骤降。后来，政府只需根据一些确实活腻了的，自愿放弃生命之人的基因数据来主动补充一点新人口就能实现平衡。这也都是后话了。
计议已定之后，艺涩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纯技术专家，人微言轻。虽然这个方案理论上可行，但影响巨大，牵涉太广，再由自己提出，估计跟前头一样，还是会继续僵持下去。三人闷了好一阵后，羿痕把心一横，决定借着自己正旺的人气，亲自来跨界提出这个有关虚境的改革方案。果然，人们对羿痕的狂热已经近乎宗教性的膜拜，他此时提出的任何建议，不但不会让大家产生任何怀疑跟仔细的思辨，反倒又将对他不可思议之创造力的崇拜抬到一个新高度。于是，虚境的蛋白质处理系统切换项目顺利落实，地球的外貌也随之改变，人类的生活方式则进入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畅快自由期！
后来，艺涩则在羿痕的助力之下，顺利当上了新组建的虚境总务部的部领。虚境后续的持续发展也一直离不开羿痕的幕后支持。可这艺涩也跟幕利一样，在站上高位之后都无心在技术领域继续努力。包括当初整个蛋白质处理系统的开发团队，一个个都成了虚境总务部的食利者。不过羿痕倒并不在意他们的不思进取。他要的就是稳定，只要艺涩跟幕利都是追求未来的稳定，那种置于自己掌控之中的稳定，那就是跟自己路线的合拍。若他们努力进取，积极进行创新开发，那反倒可能会引起羿痕对他们的猜忌与排斥了。至于二人是意识到了此点才安于现状，还是自然退缩的结果，那就谁都不知道了。
就这样，整个虚境的实体系统就全部容纳于了海洋之中。占地球表面积百分之七十的海洋被改造成了一个规模庞大的蛋白质处理系统，以承载万亿级人类虚境生活的需要。地球也因此而微微变色，不明显，但不再那么蓝。在民间，这汪巨大的胶质蛋白溶液，被人们戏称为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碗蛋花汤。地球上的所有生命，包括人类，都起源于深海的热液之中，那些天然的无机质膜带动了最初的能量转化跟循环，进而生发出了各式的生命体。现在，地球上的绝大部分生命体又以全新的方式重新回归了大海，并彻底改造了大海。
为了满足人们对虚境游戏人生的需求，虚境总务部将地球上的几乎所有水分都锁进了海洋之中。于是，这个时代的气候就跟以往完全不一样了。除了大海，江河湖池这些都消失了，瀑布自然也没了；白云也好，乌云也好，只有在虚境中才能见到；冰雹这类玩意早成了传说中才有的东西；雷电因为云的缺失也彻底消无。空气极度干燥的必然后果就是动植物的大面积凋亡，它们跟人类一样，也零零星星地围聚在靠海的沿岸地区艰苦生存着。现实世界中的人也一样存在着诸多的烦恼，皮肤干燥，嘴唇开裂，就连日常的生活用水都比较紧缺，因而大家也自然更倾向于融入到虚境之中。至于为什么要将事情做得如此极端，虚境总务部给出的理由是：相同体积的水，在虚境中的利用率是现实世界的一百倍。也就是说，一个人在现实世界中所需的生活用水，可供一百个人在虚境之中生活。正因如此，承载虚境系统的大洋才如此堂而皇之地极力压缩现实世界中的存水量。可那些政府职能部门，还有王廷，他们的供水是必须保证的，于是，剩下的人跟动植物就承受了几乎所有的代价。
后来，专家们又陆续开发出各种特定功能的大分子机器，来实现微观功能的多样化。于是，虚境内娱乐游戏之多元，简直能让曾经的人类难以想象。这一切，都是通用死板的光电计算系统难以实现的。这些先进的生化技术除了能在虚境处理系统上使用之外，其实也可以在现实中派上很大用场。不过由于留存现实中的人实在太少，绝大部分都是僵尸般的置存状态，也就没什么专家会去往这方面去考虑。即使成功应用，也不会有多少收益。
将诸多的先进生化技术拼命往蛋花汤中堆垒，自然会带来虚境娱乐生活的繁盛，可谁也不会想到这些行为就在不久后将给人类的生活方式带来彻底的改变……
虚境中的生活几乎都离不开信分。人们用信分去换取各类情品来满足情绪追求。这些情品又根据不同的可感值来制定价格。可感值代表着这些情品的强烈度，是个量化情绪的指标。因此，信分的多少就直接决定着可体验情绪的时长跟烈度。简单来说，可感值代表着虚境中的核心价值，而信分则是个交易工具。
人们通常做些轻松的创造性工作来获取信分。这些所谓的创造性工作大部分都跟虚境娱乐相关，尤其是艺术想象方面的创新最是热门。总而言之，人们把大部分的精力跟智慧都用在虚境的情绪体验之上了。而这些信分基本也都只在虚境内使用，若想转入到现实世界之中，兑换比非常之低。之所以如此，大概是因为有人想让大家越少回到现实世界越好。于是，获得信分来换取各类情绪体验，就成了绝大部分人一生的全部追求。
虚境内的种种娱乐几乎都属于民营性质，官方直接操办的仅仅是那些为政府职能部门定制的历史场景而已。虚境世界自然也将现实中的诸多行业照搬了过来，什么虚拟实体业，虚拟科技业，虚拟社会学，虚拟经济学，虚拟情绪心理学等等，一应俱全。现实社会之中出现过的各种主义思潮，专业术语这些在虚境内也是一个不拉。至于这些概念真的有多少存在的必要，或说在虚境内是否真还是原来的那些含义，那就只有鬼才知道了。相比起虚境世界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现实世界之中唯一能上规模的就只有那一门原身置存业了。
专门负责保管肉身的原身置存部是现今五大机构中规模最大的一个。毕竟每个人的肉身保存，以及肉身跟虚境的通讯联络都在其职权范围之内。除了在心城，大大小小的各种肉身置存建筑群遍布临海聚居区。在这个颇为干燥的世界里，海边的空气会稍微湿润一点，各种资源也更容易获取，还有利于跟虚境的通信。可不管是哪个聚居区，能提供给真人活动的建筑物已经很少，也就心城内还有点规模。大陆深处则早就人迹罕至了，毕竟因为干旱，内陆大面积的沙漠化已被视为常态，无人关心。至于这些四散生活于现实世界的人，到底有多少，生活状态如何，也没有人关心。
在时空修刻工程启动了几十年之后，人类对永生的追求也终于实现，青春无限不再是梦想。因此，只要肉身实体在现实世界不受物理损伤，每个人都能在虚境世界畅快自在地一直生活下去。而原体置存部则成了攸关人们生死的最高安全部门。
曾经人类的各种奋争拼搏，各种荣誉耀光，各种幸福美德，各种觉醒顿悟，无非都是情绪体验的变种。只是这些情绪的来源随机性很大，不可捉摸，不可掌握，不可持久，也不太受身份地位跟出身贵贱的影响。一切情绪体验都掩盖在诸多文化背景之下，政治制度之中，经济活动之中，意识形态之中，它们互相交融，互相扭曲，互相影响。人们享受片刻，沉醉片刻，又倏然离去。再美好的体验也总在随时担心着离去的那一刻何时会到来，欢乐始终摆脱不了痛苦的纠缠，可谓是人类最难解的愁烦。而现在就完全不同了，虚境生活抛开了那些杂乱的表面因素，用可感值来彻底量化体验效果。只要信分足够，任何情绪都能持续体验。总之就是一个随心所欲，真可谓是美丽新世界~
如此美妙的生活过了几百年，人们怎么能够再去忍受现实世界中情绪的飘忽与困苦？人们怎么能够不相信羿痕所谓的此刻就是永恒？将所得的信分，在交够实体的置存费用之后，就全部用来换取情品自然成了绝大部分人的唯一选择。他们在现实世界中，除了肉身外的唯一留存也就是所谓政治权力了。可当下谁又还关心政治呢？
当然，虚境总务部为了保持两个世界之间的一点表面平衡，也经常会在各种宣传中提醒大家也应该偶尔回到现实世界中，去过过曾经人类的正常生活，亦是所谓的不忘初心，颇有《瓦尔登湖》的神韵。只不过这种做作的行为就好似过去的烟草商总在香烟盒上标明吸烟有害健康一样，不免令人感到有点荒唐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