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断水(2 / 2)

该是大凶之兵。

华真真惊诧地抬眼看去,只见常谕立于宫室中央,气定神闲,一条绸带似的东西挂在他右臂,宽约三指,长约二尺,细看竟是不知多少片刀刃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薄如纸张,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好似银蛇曼舞,行过之处血光飞溅,而刃上不留痕。

方才那人是最后一个伏兵,大抵是想要逃往门外,却终被收了性命,他的同伙三三两两倒在那宫室里,未有一人死前能近了常谕的身。

年轻的玉衡神情淡然,轻轻提肘,银白的“绸带”即刻收缩折叠,变回了一副臂甲的样子。他这才注意到门口的少年剑客,两人隔着一地死尸相对无言。

华真真终于艰难地拼凑成句:“…常兄,那是什么东西?”

“常谕呢?!这小子,又跑哪去了?!”

春光明媚,草长莺飞,尚气堂堂主的怒吼回荡在芒山上。

常谕使轻功穿梭在竹林梢头,一袭白衣像个轻灵的信鸽。演武课每月十五节,这是他翘的第三节。下了芒山,即入涞阳境内,少年背着琴来到熟悉的林隐间,远远便望见一个青衫玉冠的青年坐在树下抚琴。那人看见他来,忙不迭收了琴声。

“鸣泉,你终于来了,可让贺某好等。”青年微笑道。他自称贺孤云,是常谕两年前认识的琴友,初遇时常谕见他衣着金贵,又不记得涞阳几时有姓贺的大户人家,于是多设了道防,只许那人以琴名相称,玄机阁的事更是只字不提。别的不说,贺孤云在琴艺上倒是颇有造诣,为人也儒雅大方,是值得一交的琴友。

“和你约好的,我当然会来。”常谕放下琴,微扬起脸说。

他惯爱抬着点下颔讲话,仿佛有意无意地炫耀那段精致的线条。少年拏云志,人间第一流。芒山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常谕小君天资卓绝、盛气凌人,又爱穿白衣,行止如仙鹤一般。

贺孤云只笑不言,常谕亦不再多说,两人对坐林间,以琴声相会。

木叶苍翠,日光下照,漫长的斗琴再次以常谕的胜利收尾。

“哎呀,不愧是鸣泉——”贺孤云悠然道,“明明年纪比我小,琴艺却在我之上。”

常谕莞尔:“承让了。”

两人背上琴出了林子,山野偏僻,人迹罕至的道路上杂草丛生。贺孤云对常谕谈起自己家里的事——他母亲不久前过世了,父亲却少有表示,连一句宽慰的话都没对他说。

“我在这世上十九年,长如孤云般飘荡无所。”青年苦笑着望向天边的云彩。早慧如常谕,却难以理解此等哀情,他父母都死于蓝朔之乱中,如今只有老阁主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回了一句“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无情的父亲”,便陪着贺孤云一同望天。谁料甫一抬头,却见一点箭矢的亮星在树叶间闪过。

“贺孤云!快闪开!!”

常谕一把将那人推开、从素白衣袖中甩出一缎带似的银刃,把飞来的箭矢击落在地。不知从何时起,周围的树林里已多了五六人。是山匪。

两个穿着得体、长相上乘的年轻人,赤手空拳在野外弹琴,确实是理想的猎物。

贺孤云面如金纸,两眼死死盯着常谕右臂的兵器,突然喊道:“鸣泉!!快替我杀了他们!一个也不能留!!”

“什么…”常谕来不及震惊太久,五六把明晃晃的尖刀已向他袭来。

混沌,世界一片混沌。

演武课上习得的要领和贺孤云高声的催促揉成晦暗的一团,像一滴浓墨砸在少年清澈见底的心头。

“只有全部杀掉,才能万无一失!”贺孤云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常谕记不清后来发生了什么。

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间落下,斑斑驳驳。林中不时吹来一阵轻风。

“鸣泉,鸣泉?”他的琴友呼唤着他。

常谕眨了眨干涩的双眼,环视四下,几具死状惨烈的尸首赫然在目。他低头看向自己未收回的兵器,那上面一滴血也没有,干净得好像他身上的白衣。

“这些人…都是我杀的…?”

贺孤云执起他冰凉的右手,话语极尽温柔:“别害怕,鸣泉,这不是你的错。”

常谕颤动的目光移到贺孤云脸上,内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崩解,后者平静地回望过去。

“江湖之大,有些人的存在仅仅是可有可无的渣滓罢了,就像话本子里的龙套,为了主角——或者说,更高的利益,牺牲他们又有何不可呢?”

常谕看着那人漆黑的眼眸,久久失语。

贺孤云握紧他的手,眉目间笑意更深:“你瞧,你这不是救了我的命吗。”

常谕轻抬右臂,乍时银光流转,华真真促不及防被晃到了眼。

“你说这个啊——”

深藏不露的智者在他面前再次展开了自己的武装,纤长白刃如水流般延伸,在半空中画出一道曼妙而危险的曲线。

“它叫‘断水’。”

亏他还一直以为常谕是个文弱书生,如今倒尴尬起来。华真真闭口不再多问,只忆起掌门曾言“真人不露相”,看来确是如此。

两人走到东北角的宫室,那里约莫是姬酒的私库,只见各色金银财宝被不修边幅地堆了一地,能摆在桌上的都是稀世的收藏品。华真真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常谕大致扫了一眼,目光停留在一张深赫色的古琴身上。

“西谷凤凰?”他挑了挑眉,“没想到会在她手上。”

华真真听说过这张琴——西谷凤凰,琴师和藏琴家眼中的无价之宝,他师姐“追烟剑”苏子漪曾经为了它大费周章,结果却在拍卖会上被一个胡人少年以重金横刀夺爱,气得她三天没上论剑台。

过了这间库房,向西拐,两人进入了一间比前者宽敞不少的宫室,地面被一个巨大的水池所占据,水面漆黑,不知其深浅。水池那端的墙壁上有两根用途不明的木质拉杆和一道紧闭的门。

“我去探探。”华真真说,当即使轻功腾空而起,低飞过水池。常谕环视四下,没有机关,转而看向那片闪动的水面,就在这时,一只黑色的手突然从水中伸出,一把抓住了华真真的脚踝。

“常兄当…!”少年一句当心还未讲完便猝不及防被拉进水里。

是蛙人。

怪不得墙上没有机关,最大的埋伏原来就在这水池之下。常谕眉头紧锁,心知此时不能贸然下水施救,蛙人受过特殊训练,水性极好,在水下对上他们很少有人能占上风;对面的两根拉杆应当是破局的关键,可偏偏断水的长度不足以触碰到。

要是飞香索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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