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耕读 续18(1 / 2)

超一跨进高小,几次被班主任牛老师叫到办公室发火:“你看这点名册上,有多少旷课、事假?我数了一下,几乎有一半的时间在家,学习成绩也跟不上。”他从办公桌上抽出他的作文扒开一拍,推到超一面前。超一低头一看,只见胸前模糊的红领巾。突然牛老师又一拍桌子说:“你看作文里,怎么说把家里工具拿出来共同忙着?”超一还未想出错在哪里,牛老师又说:“工具只能说用,怎么说忙呢。”超一嘴唇动了一下,未说什么。

第二学期,牛老师又把超一叫到办公室,指着已摊开在桌上的作文本说:“你父亲果然把你引到郊外的小河边去看春景吗?真不真实?我看不会!写作文就是要写出真情实感,为什么虚构一个不可能的事呢?”办公室一片沉寂,牛老师又说:“你有一个不好的特点,也是缺点,就是喜欢生造词语和情节,以后一定要改正。”超一这时想起以前戴老师也像这样批评过,不过他是问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他这特性不但没有改,现在好像还增加了,自己把握不住嘛。牛老师把作文本交给超一说:“你自己过细看看,你以后要少耽搁,把学习为重,这样下去,以后毕业都危险,你还带着红领巾嘞。”

超一放午学回家,自己一个人把作文本拿在手里逐字逐句地看,重点看牛老师批改的红字。不知不觉走到一块起过花生的田边,就势在田边一条长满草的沟旁坐下,又把白土布褂荷包里的课本拿出来压在作文本上,背诵一首新诗《亲爱的朋友,你想一想》,上次因为割黄豆没有上学去学,现在把它背会,背完后抬起头舒了一口气。正在这时,他看到前面的路上有两具妇女挑着担子,向洗脚湖走去,他抹了一下额头垂下的头发,仔细一年:“哟,是她们,怎么吃早饭时还挑这么远了去,来回几里路,不饿吗?嗯,未必还没有熟?”正想着,她们已走过门前半里路的高地,到了低洼地与这高地分界处的沟边歇了下来,两个就在路边,草上坐下来,她们等一个扛竹篙的男人从她们身边走远了,就站了起来,弯腰向四周扫了一圈,各人端起一箢灰粪,身子几扭几扭的撒到那路旁的田里。超一惊讶地立刻伏身在那草沟里。一会儿后,见她们挑上空箢子慢慢地向回走。

母亲正忙碌地端菜盛饭安置她们吃,边问:“你们看到超一没有,刚才几个学生娃来寻他上学,不知他还没回来。”两个妇女齐声说:“没有。”正好这时超一跨进门,繃着脸气嘟地说:“我看见你们了嘞,你们做的好事。”她们顿时脸一下红了,不过马上镇静下来,未必他看到了行动?自己一慌神不觉露出了马脚。大嫂阴暗的眼睛望着饭碗,挑眉地覤了超一一眼,平静而探讨地说:“你看见我们了?你放学往哪里来的?”“我在你们撒灰粪的田里来的!”超一年轻的血气涌上来,“你们吃家里的饭,把肥撒到别人田里……”“谁说的呀?”两个惊慌地反问,并相互对视了一眼。“我说的,不承认我们就去田里看看。”两个哑了,各人端着一碗粥朝屋后直了出去。这时母亲听了过来,板着那气白的脸,屋里一阵敌对的静,静得几乎要爆炸。终于,母亲气得语不成声地教育道:“你们太不凭心了,家里这样困难,这几亩荒沙坡又收不得什么,只靠你爸一把斧头,不是超一在家把这田耕一下,我们讨米都无路。总说田里收不赢人,想下点底肥了等超一再耽搁一天把小麦种下去,实指望明年多收点,青菜糊糊也干些,看我这样安置你们,这还冲了一壶白糖茶。你们心忍吗?”两个人静静的谁也不做声,二媳妇秋艳用一双红筷子顶着自己牙门凝视着地下;大媳妇山之那昏暗的眼睛无视地向下垂着。虚伪与现实之间隐匿的是内疚、羞辱,还是追悔、埋怨,抑或是恨怨呢!

超一在去学校的路上,心头罩上了愤怒后的麻木,前一刻背诵的那豪壮的诗句现在一句也背不出来。那枯槁的野地,自家那几块贫瘠的沙田和家庭这虚伪的情况,时时掠过他的脑际,让他过早地背负起愁的襁褓,这些阴影在潜移默化地老化着他的稚情。以前的联想像一片彩霞飘过他的脑际,只一刹那就过去了,阴影又随之笼了上来。

“别人的小麦都有针尖了,超一你再耽搁一天吧,一天能少认几个字呀。”母亲敦促着。

黄昏,耕种了一天的超一从地里回来就一身瘫软,帮着扛犁耙的两个嫂子和他拉开一段距离,谁也不说一句话。母亲点上灯张罗着吃饭。这时,黄金林走来说:“超一,牛老师问你在家做什么,明天要上学去,又是作文课。”超一说:“你给我还请一天假,我们湖田还有三亩未破土,季节又不等人,别人已青了田了。”母亲也赶上来补充说:“你只向老师说超一家无人种田,叫老师控控脾气。”黄金林答应一声走了。

第二天中午,黄金林吃过饭,弯到湖田里向超一说:“牛老师上午布置的作文题目是《记一次愉快的劳动》。”超一听了,自忖道:“哪里愉快哦,硬是在赌咒嘛。”他怕黄金林上学迟到,就叫他走了,自己一边耕地一边打起腹稿来。“愉快!这个体力劳动有什么愉快?看合作社的男男女女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劳动,好多事一下就做完。听说她们撒灰粪到那家田里的黄汉贵家已写申请入社哩。”哎,想到哪里去了,要愉快嘛,假设自己家进了社,和社员们在一起劳动,那才愉快哩。哎,牛老师又说不能写假的……。黄牛耕田耕上头,又自觉地开始拐弯。

到高小毕业的这学期,班主任换上李素昌老师,他向超一说:“你老这样公一天母一天上学,将来的升学考试我很为你担心,你能不能每天晚一点回去,我来给你补补课……”李老师削瘦的脸似乎被浓愁怅得丰满。超一一听,眼里的笑闪着哭的光亮。当天超一就留了下来,可是李老师给他讲语法讲了一会,只见他像微风中的一朵荷花一样,在他口口春风的讲授中摇曳晃荡,前伏后仰。“哎,怎么在搞?打瞌睡了?太辛苦了,你回去休息吧!”超一惊羞地擦掉嘴角的梦涎,苦笑地向李老师歉疚地说:“昨天有几分地没有耕完,夜晚又耕了一个半夜……”“你家为什么不入社啊?”超一不做声地走了,那背影是一蹿一蹿的。

果然这次升学考试就落榜了。不过升不升学,那个时候家长也未追究什么,他们总以为这样读下去,到大学也学不了什么,肚子里未有三篇文章两首诗,算得是什么知书达礼人?曾中茂说:“就到曾虚云哥的私学里去读老书,他前几年被砖桥村接去教过几届。他还上过洋学堂,他爹在清朝虽说赶过几次考未中,肚子却比哪个都饱。虚云是他的长孙,受益匪浅呀,还可在家耕田。”

这学校就设在堰曲沟最北头襄河堤上的街上曾虚云老师的家里。学生共三十二人,课程是《四书》选篇《诗经》、《幼学琼林》,还有《教儿经》、《古文观止》、《千家诗》等五花八门的正派古典著作;还得学习毛笔字。一经张扬出去,学校声名大震。曾虚云为了顺应当时的教育政治倾向,他便不今不古地把学校取名为“耕读学校”。超一经父亲督促也报了名。

曾虚云老师颇能对学生以新法入门,也不要学生死记硬背,尤其是教学生以用为学,把格律知识一讲完,就叫学生们学着写。超一完成老师布置的律诗后,还另填了一首词牌名为《钗头凤》的词(早上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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