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勒工俭学 续1(1 / 1)

这倒也使超一感到相形生愧,想到学生应该是学习好才头高颈昂,耕田内行好像是一种耻辱,于是他的情绪相反的低沉下去,他暗暗地学着用舌尖颤了一下,舌尖抵到上颚却不动了。看着同学们用俄语欢快地交流,他顿时好像比人矮了一截。红领巾在他胸前随着他扶犁的身子光荣地摆动,他似乎觉得是一种羞愧,随之,他想起父亲严厉的训导:“如果没有本事,穿好的是糟蹋东西!”他这时自觉得对不起胸前这红领巾了,用一只手悄悄地把领巾往衣扣里扎了扎。

超一学俄语,就是不会颤音,刚好颤音是俄语的核心艺术之一。他很苦恼,别的同学像什么时候学过一样,颤得非常自然、流畅。俄语老师说:“真不会颤就算了,因这是生理上的缺陷是不能强行人为的;列宁一生就不会颤音嘛,他还是革命导师哩。”“是生理上的缺陷吗?”超一反问自己,“为什么我独有这缺陷呢?”但他不信邪,下决心要学会。他听别人颤的时候,好像是一个轮子在口里呼呼地转着。听老师讲,就是从喉头排出的气,直冲向上卷着的舌尖,舌尖被气流冲开,而又很迅速地还原,就这样来回往复,弹音也就冲腔而出。

有一次吃饭后,他含水漱口,仰着头让水在口腔里被气冲得直翻滚,发出弹音一样的声响,他一惊喜,立刻又仰头再漱,仍是那样欢快的哇哇声,像弹音一样。他吐掉水,试着用气冲抵在上腭的舌尖,果然舌尖震动了几下,但又回到原处不动了。不过,这比刚开始在课堂上有了进步。傍晚,在未上晚自习前,他端着一个茶缸,在操场西面,一曲环抱操场的小河边的高大的树荫下,像散步一样,有时仰面呼呼,有时又平视喷喷,再就用气试冲舌尖。一连几天的苦练,颤音终于学会了,并且能长时间地换气吹弹,还可以忽高忽低地弹吐出歌音。当老师在课堂提试,他很自然而流畅弹了出来。班上有许多不会弹的男女同学听了感到非常惊奇,老师高兴地问他是怎样学会的,他谈了学习的过程,老师说:“对!我还忘记了告诉你们,用水练音是一个有效的办法,他现在自己摸索着成功,你们不会的都可以采取他这个办法。”一下课,会弹的同学弹得呼呼叫,不会弹的同学都围着超一问经验,都要他告诉他们。

吃过晚饭,有几个同学端着茶缸来到河边的树荫下。因为只有这里离教室偏远,夜晚又幽静,到这里练音即使人再多也不会干扰同学的晚自习,这里成了一个特殊的室外教室,在这里练习啰啰哇哇之声一片,超一像一个老师在每个同学面前站站、听听,再教他们空口试验,有的偶尔可弹一下,有的还不行,只有肖世奎本身就会弹,这时他也杂在这些苦练的同学中间,并向一个矮瘦个子和他同村的同学曾寺成很屌地说:“这有什么了不起,一个弹音还值得兴师动众的来出奇。”“谁出奇呀,我们不会呗!”“我不是说你啊。”他用牙齿暴突的嘴向正在告诉女同学程琴歆发音的超一挑了一下嘴。曾寺成瞟了他一下,又喝了一口水开始哇啰哇啰地练了起来。肖世奎觉得无趣,把一个男同学的肩膀一搭:“走,许树方,这点小事还值得一学?刚才跳舞跳邪了心,借学颤音谈恋爱……,哼,这是谓:借死尸,打丧鼓。”许树方没有吱声,他因平时成绩差,不愿跟着讽刺超一,而自己对发音又无高明的见解,觉得超一人无心格,乐于助人,还特正派,能逗很多人的喜爱。他这个优点正是肖世奎认为的缺点。所以许树方不着边际地应道:“走,又快上自习了。”说着一前一后地走向教室。

晚自习的铃声敲响了,在河边练音的同学们一阵风的跑进教室,肖世奎已经入座,望着后进来的同学们笑着说:“多学一会儿吧,把嗓子练尖了才动听诱人呢,尤其是古文要学好,才好写情书……哈哈”同学们都嘟着嘴,谁也未理他,各自在座位上坐好。“刚才有哪几个迟到啊?”班长李恒秋习惯地叉开拇指和食指,在他嘴上像溜胡子似的向下一抹。他其实也真像个小老头,肌肌骨骨的瘦脸黑里透着黄,肩背有些驼,说话也是老腔老调的。他这访老的动作常常惹得同学们大笑,他更笑着还加几声咳嗽。好像他之所以能当班长就因为他具备这些特殊的条件,威信似乎也从这里产生,他的笑有很多成份,所以他对人的感觉是幽深莫测的,尤其是大跃进的时代,每个同学的政治面貌他可以勾勒一二。他扫视了一下全班:“好,全到!”肖世奎见班长合上点名册,他阴阳怪气地笑着说:“这里的迟到,就是那里的早到,那里也有班长嘛,咯咯咯!”说着用眼睛瞟了一下坐在最后面的超一,只见他正常地望着黑板,像无听见他的说话。李恒秋吞了一下喉包,一脸笑意沉了下去。只有程琴韵嘟着那小嘴,不满地低声说:“别人练音也要受你干涉。”朱洁玉也红着脸,扭过头向左后侧坐着的肖世奎投过憎恶的目光说:“我们是什么得罪你了?难道学俄语都有错吗?玩甚味哩?你怎么是这样低鄙的人呀?”“好,算了算了,以后就到教室里学。”班长李恒秋制止着。空气在一片相持中好像凝固了。肖世奎强横地默下脸说:“难道说笑话都不许说吗?你们的个性太强了!”

劳动委员黄玉中调和地说:“明天到农场田野劳动可以练一天的颤音。”许树方说:“明天到农场做什么?”“扯棉梗,剥棉梗皮!”“棉梗?”谢恒人骂道:“他姆妈的,我们不是给他种上麦子了吗?”“你知道什么?野芦洲的田已经被公社收回去了,这是李家湖农场给我们县中搞勤工俭学,一下拨给十几亩田。”

第二天,顺高果镇南面的石子公路,走了十里就来到李家湖农场。路边一大片未扯的棉梗,经霜后,如一片矮茂的枫树林,一片红野,里面还有零星的几朵未摘的棉花,格外显得白亮。

西边临时搭起的学校农场场房,上面盖着草,周围用芦杆夹着壁,连续两座,房檐一人左右高,场房两侧,棉梗扯了,高中部的同学就在那地上深挖,一二米深或更深,二三十米长,三四米宽,在坑底部下肥,肥上再加土,再加肥,再加土……,这样一层肥一层土的直到地面隆起成丘陵形状。说是这样做就扩大了面积,利用了空间,可以增产。超一们都从棉梗地里横过来看稀奇,超一看了不解地问:“肥下得这样深啊?”几个穿着背心和短裤的壮实高中生,用警惕的眼睛望了他一眼,很科学地说:“据说小麦的根系可长达几米深,这样在一亩的面积上,就会因为肥多,空际面积向空间增大,可以打几万斤,这是别的地方放卫星的经验,这是实际经验,课本上根本没有的科学。”站在坑沿上听讲的男女同学都瞪着稚迷的眼睛,看着脚下几米深的大坑,脑袋里都浮在理想的半空中。“喂,你们来参观的?我们的任务是扯棉梗,扯完了就剥皮,高中部等着我们的田深挖呢。”劳动委员黄玉中高声喊。同学们开始扯棉梗,黄玉中又说:“学校支部又下通知,因为季节关系,为了早日把冬播赶完,决定这几天不上课……”“喂,还有一个任务,学校按照中央的指示,要在两个星期内,全校一二级劳卫制都要过关,时间紧迫,我们同学们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体育委员赵建新插上来说。王舫舟听了说:“好,这一学期算完了,这还有比课本还要多的田要文读完呀。喂,什么叫劳卫制呀?”赵建新一瞪:“就是劳动卫国制嘛,我想大概是这样罢。”

果然这几天学校操场沸腾了起来,夜晚、早晨,学校宽阔的操场上,每项运动场地,每时每刻都有人在锻炼,在运动。白天,就到农场去扯棉梗,剥棉梗皮。这样将近半个月的日夜劳练,同学们都筋疲力尽,浑身都像散了架一样,个个说浑身疼痛难忍,到哪里都难蹲下去,蹲下去又难站起来。超一这几天到农场去,两条腿疼得钻心一样,脸上总是不断掠过阵阵疼痛的愁云,他还有短跑和举重未有通过。体育委员赵建新小声说:“给你一个及格算了吧,全班都没几个了。”超一摇头说:“那哪行,还是让我锻炼看看,不信全班那么多小个子都通过了,我还能不通过?”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