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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是一个晴天,阿幸从外头回来,知语在院子里温酒,便听见阿幸说:“殿下,侯爷遣散了好些侍妾,是不是要来接你了?”

孟知语的扭伤还未大好,不能走很远路,不过勉强可以在宫中行走。她命人在院子里架了张小桌子,旁边置了个小火炉,炉上温着一个小银壶,桌上置了几只小杯。

银壶中温着一壶忘忧酒,酒已经温热了,孟知语用镊子夹起银壶的盖子,另一只手拿了一个小勺子,舀了一勺倒进杯中。

阿幸噗嗤噗嗤跑过来,在她身边蹲下,继续讲八卦:“殿下,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孟知语放下盖子,不疾不徐捏着被子尝了一杯酒,这才开口:“听见了,你说侯爷遣散了一堆侍妾。”

阿幸点头,笑起来:“这难道不是做给殿下看的吗?”

杯子很小,一口酒没了。她拿帕子擦嘴,开口:“或许是,或许不是。”

阿幸撅着嘴看她:“你总是这样子,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事。”

她有什么好关心的,孟知语失笑,又舀了一勺酒。“好了阿幸,是也好不是也好,总会见分晓的。”

阿幸撑着起身,正欲开口,忽然听见身后的声音道:“看来朕来的很是时候,阿幸,再去置办些下酒菜来。”

阿幸反应机灵,迅速行礼:“见过皇上。”

孟知语自小凳上起身,亦福身行礼:“臣见过皇上。”

陈祝山解下斗篷,递给旁边小宫女,而后在孟知语对面坐下。

小桌是很小的,原本在孟知语身边还好,陈祝山一坐下,更显得桌子秀气。

陈祝山一点也不顾忌,“酒香四溢。”

他说着,吸嗅了一口,伸手拿过孟知语的杯子,将她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孟知语脸色微变,面上不发,重新拿了只杯子。

陈祝山似乎在仔细品味,咂摸片刻,而后夸道:“好酒。”

孟知语低着头,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她微抬眸看了一眼,还是给他也满了一杯。阿幸去得很快,而后便有人端着下酒菜过来。下酒菜是一盘青豆,一盘酥肉。

陈祝山夹了一块酥肉,又喝一杯酒,“知语方才在聊什么?”

他的语气是宽容的,像是和朋友在闲谈,眼神却如同鹰一般盯着她。

孟知语垂眸喝酒,“没什么,闲谈罢了。”

陈祝山并不追问,轻易地转开了话题。“梅园的梅花开了,知语想去看吗?”

孟知语抬眸,看着陈祝山,她时常佩服他的这种虚伪。那夜他们共枕同被,陈祝山说,知语放心,朕不会对你如何。

她背对着陈祝山,并不答话。诚然,他确实没做什么,甚至比她入睡还要早几分。

这实在令人疑惑。

她的目光带着如此明显的探究,陈祝山摸了摸脸,不解道:“朕的脸上有什么?”

孟知语收回视线,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走神。”

他们之间,如同海潮。浪涌上来的时候澎湃,浪退下去的时候平静。总是能找到一些平衡。

或者说,在这种情绪的变化之中怡然自得。

这大抵是随陈祝山学的。

银壶咕噜咕噜有沸腾的迹象,孟知语将银壶拿下来,放在旁边,又取过另一个壶子放上去。另一个壶子里装的是另一种酒,名雪茶。以雪水为引,酿就的酒。分明是酒,偏要唤雪茶。这是文人的风雅。

陈祝山没得到她答复,又重复一遍:“知语想去赏梅花吗?”

倘若她不答应,他必定会以各种话头使她答应,既然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答应来得好。

她思忖片刻,道:“既然皇上由此雅兴,不如在梅园邀大家小聚?”

陈祝山看着她的眉眼,却没反驳,他转身同身后李元道:“也好,李元,你去通知皇后,叫她准备准备,过几日在梅园小聚一番。”

李元得了吩咐,很快出去。

孟知语对他答应地如此爽快颇为意外,不过如此正好。她放下杯子,拿起筷子夹了一颗青豆。

青豆顽皮,从她筷中挣脱,逃至陈祝山面前。

她看着那粒青豆,有些意外。

她听见陈祝山笑了声,而后便瞧见陈祝山伸手夹了一颗青豆,送到她嘴边。

她没松嘴。

陈祝山亦不松手。

总有一个要妥协的人,孟知语并不打算做这个妥协的人。

她不动。

陈祝山微眯了眼,看着她,最后妥协。他把青豆送进自己嘴里,心情已然不大好。

此刻是浪涌过来的时候。

孟知语微垂着头,看向壶中的雪茶。这浪刚要汹涌的时候,有小太监来报:“皇上,太傅求见。”

陈祝山收了情绪,看了孟知语一眼,而后笑道:“朕先走了。”

孟知语起身送他,“皇上慢走。”

陈祝山身影出了栖霞宫,步撵起了,阿幸才松了口气,拍着胸脯说:“皇上刚才生气了,殿下把我吓死了。”

孟知语微微笑了笑,这是一种奇怪的相处方式,她同陈祝山待在一块,忍不住地想露出自己的爪牙。

从那时起便是。

这种行为似乎是为了证明她是同陈祝山不同的人,其实想来有些幼稚。

她叹口气,没了煮酒的兴趣。

“阿幸,收东西吧。”阿幸与宫人一起收拾东西,孟知语转头瞧见桌上那颗青豆,她低头捡起,轻轻抬手,丢在雪地里。

宣始三年,赵若疏亡。

长春宫的通道里,有冷风从头走到尾,一墙之隔的宫里,孟知语用眼神打量陈祝山。她认得陈祝山是三皇子,却不明白他为何要帮她。

她贴着红墙站着,红色的红墙成为她的背景板。

陈祝山那时便知道孟知语是美人。

且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美人。

十五岁的陈祝山还有些少年意气,他站在风里,问她:“饿吗?”

孟知语摇头,尽管她好几日没有吃饭了。她身上的衣服都是陈旧的,如此更显得人好看。

陈祝山看了看她,招呼身后的宫人,宫人很快拿过来一个食盒。陈祝山将食盒递给她,“吃吧。”

她眼神带了些警惕,同时不解,“你为什么要帮我?”

陈祝山比她高很多,但终究是个单薄的少年。

他回答:“因为我也需要你帮我。”

他单薄的身躯使得这话有几分可信之处,孟知语看着食盒里的饭菜,伸出手去。

陈祝山告诉她,宫里什么都是冷的,只有仇恨能让血热起来。

她觉得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那天的饭菜在寒风里冷得很快,冷风在通道走一圈,长松背走了她母亲的尸骨。她一再嘱咐,要将她母亲安葬在一个有很多花朵的地方。

在冷宫里死个人,还不如死只猫。猫嚎两声还有人听,人连叫都叫不出来。

陈祝山时常会救济她,不过也不能时刻。

陈祝山的母亲曾是京城第一美人,后来美人花凋,还要沾染上污秽不堪的印记。

那是孟知语后来才知道的。

他母亲死的时候,还在后宅。美人倘若不能自保,美貌变成了致死的东西。她母亲死的时候,陈祝山九岁。

他母亲家世才情皆是上品,因而是陈渊的原配夫人。可惜小妾比她争气,早早生了两个儿子,陈祝山变成了第三子。

后来又一房小妾生产,一尸两命,被人指认是他母亲蛇蝎心肠。陈渊对这些并无兴趣,美人若得到了,便没意思了。他处置了他母亲,后来他母亲便日渐失宠,被人毒害。

后宅里勾心斗角,谁都有可能下这毒手。陈祝山没办法,只好将所有人都记恨。

他因失了母亲,自然也没了依靠,处境也不大好。陈渊并不喜这第三子。

故而,陈祝山在宫里也顾不上孟知语太多。

能送几件衣服,送几顿饭,已经是大好。

孟知语没什么埋怨的,她觉得陈祝山说得对,这宫里,只有仇恨才能让血热起来。

她恨陈渊。

倘若不是陈渊,她父亲不会死,她母亲也不会死。

她只能去恨。

不恨就要被风雪埋了。

她还恨陈盼月,恨陈盼玉。她们趾高气扬的时候,根本不懂所谓风水轮流转。

陈盼月为了羞辱她,不惜亲自踏足冷宫里。

“你当真以为父皇封你做公主,你便是公主了?呵,奴才就是奴才。”

她说错了,奴才也好,主子也罢,不过是这天如何变。

“变天了。”阿幸说。

孟知语坐在窗边,并不十分有兴致,“变便变吧。左右冻不着咱们。”

阿幸点头,不知为何又说起江恒,“殿下,你说侯爷明日会来吗?”

孟知语闭着眼,随意答道:“或许来,或许不来。”

她随口一说,没想到第二日江恒果真来了。

她身在内宫,按说外臣是不好随意走动的。不过江安侯不同,何况他还是温慈公主的夫婿。

那些宫人放他进来,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孟知语有些许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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