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苏醒(1 / 2)

银白色的汽车在街道上飞驰而过,夏日在车门上反射出灼热的光芒,灰黑色的轮胎与地面摩擦飞溅起朦胧的尘埃,尘埃尚未落地就顺着微不可寻的南风吹到大街一侧的树叶表面。一只肥胖的灰白鸟儿闭眼站在树枝上,它在枝条晃动的间隙睁开眼睛,只是街上看不见一个人行走的路人,整个世界像一出落魄山丘里的无人默剧。

灰白小鸟抬头看一眼太阳,扇动翅膀飞到旁边一家面馆的屋檐阴影中,再次闭上眼睛。

这是一家自营的面馆,黄色的宋体店名在红色背景板里浓得要滴出水来,门口外的暗白的空调外机缓慢转动扇叶吱吱作响并如卧病在床的老人一般持续不断地图着热气,面馆的老板穿着半透明的背心坐在装着食材的铁柜之中,豆大的汗珠时不时滴在手机屏幕上,老板擦擦手机,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玻璃门后的客人。

一、二、三、四、五......

七块。

他将身上所有的硬币摆在木桌上,仔仔细细数了三遍。排成一条直线的硬币前方放着一个瓷碗,碗底装着几根比指甲还短的粉丝,碗边缘的油膜隐约能倒映出他沉默的眼睛。

“叮铃铃,叮铃铃——”

面馆内自带的时钟于整时响起,面馆老板抬起头看了看时间,咳嗽两声,低头自言自语:“都两点了,怎么连一个客人来都没有。”

老板的声音极度响亮,像是自语,又像是埋怨。

他的身体有一瞬间紧绷住,随后收好硬币,背上书包同时抽走两张纸巾。

“老板,普通的面多少钱?没有加蛋的。”他的声音听着要比相貌给人的感觉沉稳些。

“五块。”老板拿出遥控器关闭室内空调,腾出左手食指了指墙壁上的收款码,。

“给你。”

面馆老板略显诧异地从泡沫碗中拿走硬币,对方在给人的印象根本不该揣着纸币生活。老板回忆起刚进入社会时的青涩表弟,内心中感到一丝愧疚,然而没等他说些什么,那个年轻人早就顶着太阳消失在视野里。

他走到百米处的公交车站,太阳处在一天中的最高处,他处在公交车站黑白颜色之间,湿热的汗水让衬衫和紫黑色的西装裤粘在皮肤上,任何一个人看到他这样穿着西装都会觉得奇怪,而他就这么站着,任由汗水流淌,直到那辆颠簸的公交车驶入视野中。

他走上车,车上自带的冷气使肌肤激起一层细密的疙瘩。他坐在末尾靠窗的座位上解开领口的纽扣,酸臭的热气涌入鼻腔,打开厚重的手机——时间已经到了两点五十分。

“财富广场站到了,开门请下车,下车的乘客请带好随身物品......”

扑面而来的热浪让下车的动作都有所迟缓,他走下车,在烈日炎炎中游荡,花去好些时间终于找到一个大树下的木长椅。他慢慢地坐了下去,知了声又出现了,只是还好他不再感觉自己像一坨烤肉。

夏季的夜晚来得会晚一点,街上的人逐渐变多了,他不再大量出汗,可还是抱着书包一动不动。

夜幕姗姗来迟,这个小镇里最富有现代化的地点——财富广场,展现出绚丽多彩的灯光和火热的人气。空气中弥漫着油炸食物或浓或淡的诱人香味,嘹亮的人声穿过整个广场点亮建筑上悬挂的巨大闪亮屏幕,穿着短裙的少女在绚丽灯光中摆动白嫩的大腿,伴着欢快的笑声化为斑斓的蝴蝶。

在太阳闭上眼睛后,这座城镇也开始苏醒了。

他四处张望着,明明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现在却显得格外陌生,在翩翩起舞的蝴蝶群中,他显得头晕目眩,难以呼吸。

突然,掌心的手机不停地震动。

望着打来的号码,他的眼睛里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这个年龄应有的光彩,腰板挺直,接通电话。

“喂,王老师吗?您好,是的,是我,关于今天早上的面试情况......”

通话时间大约有一分钟,他的眼睛在接通电话二十秒钟后便暗淡下去。他脱去厚重的西装外套,闭上眼睛低头不语,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像是一条半黑半白的虫子。

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

时间漫长而又毫无意义。

深夜里,人潮退去,喧闹的街道也选择入眠,他坐在长椅上等着最后一盏路灯熄灭,在无尽的黑暗里站起身,打开手机照亮前方的路。

没有耗费太长时间,他找到了所需要的废弃楼层的备用楼梯。就像他自己说过的那样,他来过这,不止一次。

西装,书包,手机,他把物品全部丢尽垃圾桶中,一步一步走上废楼的台阶。

“五岁的时候我就来过这。”他说话的声音轻飘飘的,在墙壁上反弹几次后就消失了。皎洁月光透过楼梯拐角的窗口照亮路径,他每一步都踩得很用力,但没有任何声音。

他一直向上走着,推开顶层的大门,走进楼顶时微风将他的头发吹得更乱,这时候的风让他感受到了几分凉意。

他没有停下,继续往前,带着微弱的目的性一直向前,在围栏边缘停止。

月光在他的身体表面铺了一层薄纱,借着这点光芒他看到这个城镇在凌晨时候的模样,远处窗内的灯火摇摆不定像是天上坠落的星光。

他张开双臂,站得笔直,如同幼年时和同伴在模仿的滑翔机。

他想起来了,想起春天闻的梨花,坐在门槛上吃的西瓜,扫帚拍打的落叶,以及母亲送来的围巾,过往的记忆被风吹散覆盖的黑沙后逐一显现,突如其来的幸福感令他不由自主地发出稀薄的笑声。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睁开眼睛,张开干裂的嘴唇。

“起飞了。”

他的身体快速落向地面,溅起一滩血花,地平线上显露出熹微的晨光,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属于他的太阳再也不会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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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只不过还没有埋。

“你好呀。”男孩的声音传入耳朵。

幻听。

“你醒了吧?”

是幻听。

“你怎么不说话呢?这么睡觉的人真少见。”

也是,幻听?

他的眼前是一片黑色,很令人熟悉的黑色,那是眼皮外有强光存在时的黑色。

“你快醒醒,我等了你好久了。”

他一度怀疑自己来到了天堂,直到自己的手指触碰到一个沾有液体的三角形粗糙物体。

睁开眼睛,他碰到的是一根草。

脚下嫩绿的叶芽,稍远处暗棕色的树干,温和的阳光从相互交错的墨绿色树叶缝中穿过,落在他灰白色的被褥上,深吸一口气,吸入的空气带着厚重的水汽,给肠胃下了一场雨。

他穿着睡衣,嘴角残留着口水干透后的白痕。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他有片刻的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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