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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考验,”萧君泽凝视着窗外,淡定道,“你们一个个,把王权看得比天还大,我就是要玩弄它,践踏它,让人知道,它并不神圣,法统可以被更改,秩序可以被重写,他们太崇拜我了,我是人,等我老了,可能也会昏庸,也会残忍,他们需要有反抗我,质疑我的勇气。”

时间是帝王最大的敌人,无论多英明的君主,一旦在位时间长了,晚年都是天下人的痛苦之源。

无论是往前数的汉武帝还是曹操、北魏太武帝,又或者是往后数的萧衍、唐玄宗,他们最后都会因为恐惧于失去权力,而造成巨大的危害。

没有限制的王权何等危险,所以,他就算还不能改变帝制,也要努力给他补上 枷锁。

萧衍忍不住冷笑道:“杞人忧天!”

他不能理解,萧昭泽都已经是当皇帝十几年的人了,这些年他做的怎么样自己不知道么?

若他都要担心自己老了乱来,那这世上还有人能长久当皇帝么?

萧君泽没有解释,他只是微微一笑,拍手道:“好了,大家理解一下,以后我肯定不会再给你们添加这种麻烦了,快点把事情做完,到时该分封分封,该调整调整,早点收拾了回家休息。”

在场人面色更黑了,青蚨甚至有点感慨,还好陛下的舅舅死得早,不然他那柔弱的心脏,怕是要当场炸给陛下看。

萧君泽不但没有一丝害怕的情绪,甚至还在衣橱里挑选出最华丽的衣服,仿佛在奔赴一场人间胜宴。

青蚨气极了,但身体还是很诚实,果断上前拿上衣服,为他系上旒冕。

城外,建康城破的很快,甚至不能说破,在数十火炮那精准到诡异的轰鸣下,城门碎得飞快,城墙上守城的士卒,甚至不敢探头,他们甚至没有羽箭。

贺欢一身重甲,骑在马上,看到城破后,没有喜意,眉头反而深深皱起。

他感觉到不对,就算萧衍要献城投降,攻下这城池,也显得太过容易了,最简单的道理,哪里有守城者,不在城门后设立抵柱,堆放沙石呢?

怎么会直接就倒塌,城后空无一物,甚至于城下都无人值守。

难道有埋伏?

贺欢心中犹疑了许久,他们的兵马并不擅长于巷战,自己这次带的兵马不多,一旦在城中中伏,那就是三位继承人都全数遇险,他也没有颜面去见阿萧,甚至于,他也有一种预感,阿萧或许也在城中。

但让他放弃这样的机会,他也是决计不能允许的,于是他果断命令萧道歌几兄弟镇守城外,由贺欢自己亲自领兵,攻打内城。

萧道歌与萧道途简直大怒,强烈反对。

“母亲,这行为是吃独食,万万不该的!”萧道途大声反对道。

贺欢神情极为严肃:“住口,这不是小儿胡闹,你我三人,都是北朝嫡脉,万不能同时遇险,再有不遵守军令,我便将你们打发去守凉州!明白没有?”

萧大狗和二狗见贺欢认真起来,只能纷纷皱起眉头,没有回答,但他们的每一根头发丝,都述说着别扭。

“回答我!”贺欢怒道。

大狗二狗对视一眼,不情不愿地应是。

贺欢点点头,这才带领兵马转身,直奔内城而去。

建康内城,又称台城,经过东晋到如今,数十代人的扩建,殿阁崇伟,宫室绮丽,规模极大,但布局也极是清晰,沿着中轴线而建,从正中的大司马门而入,经过四道直线的宫门,便能皇帝所在的太极殿。

台城高大,在平时,想要入城,需要过五关斩六将,但此时,贺欢却再度感觉到畅通无阻的状态。

一时间,他心里渐渐生出一股惶恐。

这种被玩于指尖的感觉,难道皇帝早就已经不在建康城?

但国都一破,于皇帝,便是家亡,怎么会有人放弃稳固的宫城,而逃离于外?

难道是阿萧做的?

但是阿萧在北国纵然是皇帝,在南国又怎么能做到如此?

贺欢越发难以压制内心的惶然,他在阿萧面前,他能很大胆,还能很心细,更能肆无忌惮,但有一点,他却是万万不敢的,那就是质疑阿萧。

从幼年的初见,他戴着那把小刀,经历过苦难时,只能握紧它,一次又一次地在脑海里描摹他的容颜。

那是他用尽所有勇气,所有幸运,才敢去追寻,去握紧的存在。

哪怕他的存在,飘渺得宛如他的幻觉,让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担忧他下一瞬,就会消失在人间。

如果这也是阿萧的计划,他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呢?

贺欢来到宫墙之下,仰望着那高大的宫门,一时间,他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但是,这些踌躇只是一瞬,下一秒,他挥起手,身后,再度传来炮火的轰鸣。

那高大厚重的城墙,在昂贵的火药下,轻薄如纸,并没有多坚持几个呼吸。

战马踩踏着钉着巨大的铜钉的破碎城门,仿佛踩踏在这个王朝的命运之上。

终于,这支骑兵一路冲刺,来到了属于国君所在地,太极殿前。

那是一个巨大的广场,本该在这里朝会百官,只有寥寥几位,都平静地站在殿前,广场上只剩下寂静长风的呼啸。

那宫门洞开,侍者静静守候,仿佛在等着贺欢,前来朝拜。

贺欢策马走到长阶之前,沉默数息,终是领着兵马,缓缓走入了那处大殿。

修缮过宫殿,铺设着的大片的琉璃瓦,柔和的天光从粱上撒下,洒在那端坐正中,宛如天人的帝王之身上。

他身着黑红衮衣,时光仿佛在他身上定格,岁月只是让他的眉眼更加优雅静谧,那属于的帝王气势,却从不因为他的所在的处境,而更改过。

那种威严,甚至能让人忘记他那俊美到不似人间的容貌,而只记得那似乎可以看穿命运的双眼。

但是,这些对贺欢,都不重要。

那一瞬间,他的呼吸与思想,都在同一刻静止了。

他,看到了谁?

“阿欢来了,”那王座上的帝王居高临下,凝视着他的神情,带着些许玩味,微笑道:“你必须杀了我,这,就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

贺欢想过无数次自己攻破南朝都城时,会是什么的样子。

是浑身浴血高举敌首,还是居高临下,让南国之主请降,又或者大战之后,在血与火中全军欢呼?

但是,穷尽贺欢一生的理智,他也想到不到自己居然会遇到如今这种局面!

他的恩师、恋人、好几个孩儿的母亲,就那样轻描淡写地端坐在王座上,微笑着说出最残忍的话。

他说:你必须杀了我,这就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

你必须杀了我,这就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

杀了我,这就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

最后一课?

一时间,他的整个人头脑晕眩,似乎眼前到处都弥漫着一阵白光,需要用力握住长枪,才能稳住身形。

饶是如此,那轻微的颤抖,也从身体传到了枪尖,像是他不堪重负的心神。

阿萧,就是萧昭泽?

南国之主,萧沼泽???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那一瞬间,他眼神凌厉,像是刀锋一般,凝视着那王座之人,像是要将他拆开血肉,生生啖食。

而王座上那位,不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了更深的微笑。

“阿欢啊,”萧君泽温柔地看着他,“你是最懂我的人,我并未与你玩笑,这就是,我想做的事。”

贺欢心神恍惚,他想质问,想咆哮,更想上前提起他的衣襟,问他自己到底算是什么?

你怎么能说出样的话?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但他却没有,他只是深深地凝视着阿萧,那声音很温柔,就像风中野草上的露水,那样易碎,他问:“阿萧,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萧君泽沉默了数息,心中少有地爬出一点点心虚。

他看着阿欢,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那步伐并不沉重,却如鼓点一样的踩在贺欢心脏之上,每一步,都绞得心口刀剐一样的剧痛。

大殿不长,短促的步伐在他向前停下。

“阿欢,你最懂我,自然也应该明白,”萧君泽含笑看他,“杀了我,推翻这个王朝,你得到的,会是一个全新的王朝,让天下再无皇帝,这是我最想看到的事。”

贺欢没有回应,但那眼眸里,却像已经说尽了千言万语,就算萧君泽看了,心中也不免恻然。

“好啊,”贺欢听到自己这样说,“那我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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