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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崔曜是不想出动军卒的,因为这样就代表他没有平息内政的能力,这种事他当然不想看到。

所以,他同时也给薛氏铁坊施压,要求薛家和工人们商量出解决的办法,他明确地告知薛家,襄阳不可能让薛家一族占据所有铁器生产,真有这一日,那别怪襄阳将薛家铁坊设为襄阳的朝廷专营。

这个威胁十分有效果,薛家主事十分重视,但请求崔曜宽限几日,让他们去信给洛阳主家询问一下,七日内,必然给他回复。

崔曜同意了,毕竟襄阳和洛阳相距数百里,快马来回,七日已经极限了。

而这时,主持此事的李秋山被工坊主以指使他人袭击良民的理由,收入狱中。

至此,大家都觉得这件事情差不多已经解决了。

但就在那天晚上,事情发生了变化。

那天晚上,薛家的奴工们还在安睡时,突然间,工坊有火光蔓延。

铁坊用到的原料中,煤是极多,尤其是煤粉,十分易燃,那天夜里,一名不知姓名的奴工拿起火把,将整个碳坊点燃,一时间,所有奴工都被鞭子的抽打起来,在黑暗之中提水灭火。

这样的兵荒马乱里,奴工们拖着沉重的身体与火搏命,动作稍有缓慢,便是连连不断鞭打。

但是,不知何时,有奴工骤然抬头,发现有一名奴工衣衫打扮的人被挂在了高炉加料铁架上。

那一瞬间,有人大声呼喊道:“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他们还在威胁我们!我不活了,我要杀了他们!”

黑夜里,那人喊着,便将手中火把投出。

身边手持长鞭的工头一个不慎,被点燃衣服,一时剧痛袭身,不由自主地尖叫着在地上打滚。

周围的奴工恐惧地避开他,一时间,居然没人敢上前,只看着他呼喊救命,大家眼中火光跳跃,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心底迸发而出。

“我帮他把火踩灭!”有人上前踩了一脚,踩在那燃火之处,虽没踩灭火,却让对方的惨叫更大声了。

刹那间,事情发生了变化。

黑暗放大了人心中的黑暗,不知多少腿脚,向他身上踩去。

工头的哀嚎瞬间变得更惨厉了,但这似乎催发了更剧烈的对待。

甚至有人主动将火把按向工头还算完好皮肤。

平时,他们不敢反抗,但这个时候,这么黑,又有谁知道是我下的手呢?

我不下手,别人也下手了啊。

于是,这些心中黑暗被释放的人心,悄悄地蔓延开来。

有人在黑暗里点燃了工坊,有人杀死了工头,有的人把薛家氏主的房间围绕住,锁了门窗,点燃。

有几个发现不对的崔家人恐慌地换上了奴工的衣服,但没等他们躲避多久,便被人抓了出来——奴工哪里有会挺直脊背的人呢?这也太好认了。

但是,不够!

还有人,还有那些个女眷、还有仗势欺人的小崽子们……

整个薛家铁坊,在这一晚,成为了一个逃杀的游戏。

人们不放过任何细小洞窟,甚至清点起了薛家的狗腿,还有一些被器重的奴工,他们都被辨认出来,生生撕碎。

那夜,整个薛氏铁坊剧烈的火焰,映亮了襄阳城的夜空。

第二天,许多被烧焦、被撕碎,甚至是几具已不成人形的白骨,挂在了路灯上。

一时间,整个襄阳的工坊主都被震惊了。

崔曜立刻让人围住了薛家工坊的奴工,彻查此事。

这事并不复杂,便是薛家之人,虐打奴工太过,引起了反噬,让奴工爆发了起事,血仇之下,不但薛氏在此驻扎的老少庶族无一幸免,甚至连薛家铁坊、焦炉、货库都无留存。

原本在襄阳拔得头筹的薛氏铁坊,一夜之间,化为焦土,而那些奴工也说不出到底是谁先杀的,只记得杀红眼时,还去生啖其肉,那挂在路灯上的白骨,就是被他们生生吃出来的。

这事件太过恶劣,崔曜觉得很难办,而听说此事,飞快赶来的薛氏族人气愤至极,要求将这些奴工全部交给他们,处以极刑。

但崔曜拒绝了,这些奴工如今都是在襄阳犯了事的犯人,再说襄阳本就不承认奴籍,所以,这些人按律,将入狱服刑,至于服完之后他们去哪里,襄阳不会管。

至此,事情便算告于段落。

但整个襄阳的工坊,在此事后,都再没提克扣工薪的事情。

同时,还在狱中的李秋山,遇到了不少明枪暗箭,想要让他死在狱中,好在,有人暗中相助,他活了下来,但至此,他成为了整个襄阳工匠中最有名的人物。

在他出狱的那一日,前来迎接他的人,挤满了整条长街。

人们将他高高抛起,又接住,整个长街之上,欢呼之声,不绝于耳。

而这时,长街的二层酒楼上,有着许许多多冷漠而带着敌意与审视的眼睛。

那是许多的工坊主。

他们都知道,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一切的一切,只是一个开始。

同样的,钟楼之上,萧君泽居高临下,看着那长街上的芸芸众生。

贺欢神情沉静,立在他身后,不发一语。

“你做得很好。”萧君泽微微一笑,对他道。

贺欢沉默了下,才道:“伤及了许多无辜……”

萧君泽平静道:“事总要有人做,我等着无辜的人,寻我复仇。”

一切的一切,只是一个开始。

那位名为李秋山的工坊主,在得到无数工人的崇拜和钦佩后,很快成为了襄阳各工坊主的座上宾客。

但同时,这些工坊主在拉拢他的同时,纷纷派出家中嫡系骨干,去南边的荆州和北边的洛阳开始建立新的工坊,在他们看来,襄阳这个地方居然放任这些泥腿子闹事,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干不下去。

同时,这也是一种示威,他们联合起来,向崔曜表示,如果不对这些工人加以限制,他们会离开襄阳——要知道,无论是南朝的萧衍,还是北朝的高肇,都没有一刻放弃过拉拢他们。

对此,崔曜的反应是,爱留留,不留滚,襄阳的事情都是按律法来做,别的事情,要挟不了他。

这些工坊主碰了一鼻子灰,但无论他们怎么叫嚣,也最多只是去开个分坊,没有一个真的要把基业卖掉,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一说。

没办法,这雍州虽然不怎么照顾他们,但却已经是这世间前所未有清政廉洁之地了。

虽然也少不了一些中底层官吏吃拿卡要,可如崔曜、斛律明月这样的大人物,却并没有对他们要求各种摊派苛捐,连给他们下单,也是钱货两清,从不拖欠,这样的好地方,别的地方根本想都不要想。

于是,这场加薪的运动,很快蔓延到织坊、玻璃坊等其它行业,但其它行业,却没有那么好使了。

铁匠毕竟需要一些技术含量,高炉也必须时常维护,但织机和烧玻璃、造船等行业却没有这么多麻烦,你不织,我便关门几日,反正生丝、河沙什么的放那里又不会坏,造船的木材更是要陈放才能使用。

但织工们却不能坚持那么久,他们虽然也有一些组织,但襄阳的织工数量太多,根本覆盖不过来,而且内部分裂极为严重,所以,虽然各种反抗此起彼伏,却也没有先前那样大的雨点和雷声了。

不过,这些也只是表像,在内里,许多襄阳的工人都谈起了铁坊那一次成功的涨薪,偶尔有空闲,都会讨论此事,他们在树荫下,在织机的机杼声中,在与家人茶余饭间,都会把自己代入那个位置,想着怎么做才能做得更好。

那些平日里苛刻又让人敬畏的坊主们,居然能被他们这些泥腿子逼到认输。

这样的事情,他们以前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也不敢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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