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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君泽没有出去,而是看着元恪离开后,才悠悠道:“你是真没发现,这孩子不是个听话懂事的么?”

元宏有些不悦地道:“什么孩子,你比他年纪还小!”

萧君泽看着他,没有说话。

“恪儿只是还有些年少气盛,”元宏嘴硬地回应,然后又愤怒道,“朕本是想留你在朝廷为他辅佐,你却让朕伤心失望,如今又想引他入歧途,真当朕不敢动你么?”

萧君泽道:“别装了,我说了,我在等你做决定,也在等你们做决定。”

这决定是什么,元宏非常清楚。

如果元宏真的想为了朝廷,对他生了灭杀在洛阳的心思,他和北魏的情份便就此宣告破碎,再无转圜,如果他将萧君泽杀死,自然万事皆休。若是萧君泽逃出生天,那么,他当初是怎么对待南国萧鸾和他那子嗣的,也会同样适用在元恪和整个北朝的身上。

相反,如果元宏不对他起杀心,那么,看在元勰和冯诞的面上,萧君泽收敛一点,但能有多少,全凭他心意。

元宏沉默了数息,终于缓缓开口:“朕身为帝王,岂可将国势兴衰寄望于你一念之间?”

萧君泽不以为意:“你这话说得,把国家交给你儿子,难道就不是交给他一念之间了,还是你觉得,他的一念之间,比我一念之间更稳定?”

元宏气道:“胡搅蛮缠!你是南国之主,难道还能比朕拓拔家的子嗣更能一心为国?”

萧君泽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可真说不准,回头想想,北朝开国近百年,又有哪位太子,能像元恪这样轻易继位,知道江山不易,知道人间疾苦?”

元宏疲惫道:“好了,君泽,你找到答案了,朕不想动你,你可满意?”

萧君泽沉默了数息,才缓缓道:“你不用急着回复我,死前再做决定也不迟。”

他站起身,转身离开,头也未回。

他听不出元宏是在敷衍还是在做决定,但私心里,他不希望元宏做下决定。

元宏是这个世上少有能理解和接受他的一些理念的人,在他默认里,他的不是皇帝,而是他的一个朋友。

所以,哪怕明日便要兵戎相见,至少,他们上一秒的感情,是真的。

回到东宫后,元恪抄经书抄得更勤奋了。

他似乎在用抄经来平定自己心绪,这个世上,他其实才是最渴望得到父亲认可的人,而不是他人口中捡漏兄长的幸运儿。

萧君泽也没有再去和他讨论佛法,只要元恪还想证明自己,想要征伐高句丽,那元勰就没什么危险。

他发现,如今能做的,好像就只有等了。

两天之后,气色还算上好的元宏,突然间病如山崩,昏迷不醒,虽然徐太医已经全力医治,但依旧是回天乏术——毒药只是激发了他身体的潜力,让他能正常一些,但死亡的降临在哪一日,谁也说不准。

萧君泽也前去看过了,但魏贵妃都没有办法,他去自然也是徒劳。

徐太医甚至表示,能熬到如今,已经是陛下毅力强悍,强行续了些性命。

他都有些无法相信,昨天面色还算好的元宏,今天的模样,就已经变得让人畏惧。

又是要面临生死了么?

萧君泽再次发现,自己不是漠视生死,而是厌恶死亡。

讨厌重视的人离去。

所以,我,是在逃避么?

不,我只是讨厌自己掌控不了的事。

我只是……

萧君泽默默放下长笛,那忧伤的乐曲已经吹不下去。

心,乱了。

“你连朋友都算不上!”萧君泽小声道,“我才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元宏在去世之前,他已经给自己的国家几乎安排好了能做的一切。

禁卫、朝局、北方、军中诸将……

都已经全数交给了太子,只需要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元恪就能无缝衔接,立刻登基。

一时间,洛阳城中最重要的几位人物,纷纷来到了皇帝的寝宫。

萧君泽本想进去,但却被内卫拦住了。

他再确定了一次,内卫非常清楚、略带歉意的表示,不让他进去,确实是陛下的意思。

他等了几秒,也没听见内里的冯诞、元勰开口。

萧君泽有些沉默。

不需要进去,他已经知道结果。

他离开皇宫,回到崔曜的府上,却没有进入,而是对有些焦虑崔曜道:“你立刻返回襄阳。”

“您不和我同行么?”崔曜立刻抓住重点。

“我还要处理一些事情,”萧君泽随意道,“回去吧,我会和你在襄阳会合。”

崔曜果断拒绝:“洛阳如今已不是善地,您必须和我一起走。”

“我和你一起,那我们谁也走不了。”萧君泽微笑道,“去吧,放心,我不会有事,有事的不会是我。”

崔曜怎么可能放心,他眼睛泛着血丝,愤怒地看着自家主上:“你想冒险,你想做危险至极的事情,我才不会相信你,除非你带上……”

君泽突然抱住他。

“阿曜,”少年在他耳边诚恳道,“我有脱身的办法,但需要你在襄阳接应,不是我不想带上你,而是你于武道一途,实在轻薄了些,带上你,只会给我增加难度,你先回去!”

崔曜咬住唇,愤怒又委屈地道:“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

“那是自然!”萧君泽感慨道,“这样的机会,你想再遇到,也得靠自己努力啊。”

劝走了崔曜,萧君泽走出崔府,缓步行走在洛阳城中,看着满城慌乱。

一刻钟前,丧钟响了,皇帝驾崩的消息已经传开,白布价格猛涨,国丧之期,各种酒家皆闭门闭户,马场赌场,也纷纷关门,朝廷的信使飞奔四方。

萧君泽走在他们中间,像是一缕幽魂一般,格格不入,虽然他有着让行人震惊忘言的美貌,但身上的官袍不曾做假,非一般人能触及。

一边走,他一边默默地想着。

旧皇去世,新皇登基,几乎是同一时刻完成。

就算没有大典,那洛阳宫城中人,应该也都改口了吧?

终于,等了数个时辰。

街道上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几乎是在听到声音数息之后,一队卫兵停在他眼前。

为首正是禁军统领于忠之子于烈。

他恭敬地行礼,然后恭敬道:“奉陛下旨意,末将需拿你入宫问罪。”

萧君泽看着远方宫墙,平静道:“带路。”

他感觉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不但胸腹间痛苦不再,甚至胃口也不错,吃了一碗许久没吃过汤饼。

“阿诞,你看,朕是否健壮如当年?”元宏对他做了一个拉弓姿态,他年少时,臂力极强,打猎多有所获,但在冯太后手下磨砺出来,渐渐收敛锋芒,不再宣扬本身的武勇。

冯诞在他身边,神色里却有隐隐泪光,对他笑道:“陛下武勇如初,若不当皇帝,也必是卫霍那样的名将。”

元宏慨然道:“其实,若有来世,朕自是愿当皇帝的,哪怕辛苦了些……”

就是这皇帝能投胎到一世,已是不知多少世修来的福德运气了,甚至于他有时候都会想,会不会就是因为用完了运气,这南征之事,才屡屡受挫。

但这调侃之语,却并没有让冯诞有一丝笑容,他轻声问道:“陛下,可是要去了?”

“是啊,有阿诞为我送行,便足矣,”元宏笑道,“朕此去不归,思政,你要多多保重啊。”

思政是冯诞的字,元宏亲自为他取的,但那时年少轻狂,后来回想,每每念到嘴边的“思朕”都显得有些太过自负,所以,他很少念这个字。

但现在,没关系了。

居然一语成谶。

他本想再温言温存几句,但很快,深深地疲惫袭来,刚刚那种轻松的感觉,像镜花水月般,再也的不见,不得,反而有一种深重的疲惫感,让他的想要就此睡去。

他更清楚地知道,时间不多了。

于是,他召见了正在宫外守候的诸位大臣与太子。

当着李彪、彭城王、元勰、于烈等十数位能臣的面,元宏躺在床上,宣布了元恪继续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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