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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开始回忆了一下初见,萧衍提起当年听陛下讲起“气候论”时,那惊叹到不能呼吸的震惊,同时也问出了在心中盘桓许久的问题:“陛下,若依您所言,将来必然是由北向南一统,此事难道便无法可改么?”

“怎么会没有,”萧君泽这次也是来骗、咳,来拉拢萧衍进入自己的阵营,当然要给出一点干货,“想要以南攻北,需要南方政通人和,仓廪丰实,人丁兴盛才可。”

萧衍轻笑道:“陛下,何必说这些常谈之言,以您的智慧学识,自有解法,如今微臣既然以位居尚书令,自然助陛下完成这天下一统之愿。”

仓廪丰实,人丁兴盛,哪个皇帝不想如此,但这事是想就可以的吗?

萧君泽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于是便把当初忽悠元宏的一套“生产论”增增补补,也给他一番猛灌。

这知识太新,却又太过直指本质,以至于萧衍一个人坐在那思考了许久,才勉强理出头绪。

“所以,您的意思是?”萧衍终于明白了陛下的心思,“让朝中世家,多花钱?这,难道就这么简单?不需要你如北朝那般,建设工坊,开挖运河、勾结草原诸部?”

“哪里简单?”萧君泽轻嗤一声,“世家大族不但藏匿人口、土地,还侵吞税基,武帝几次想要以‘却籍’理清各地户籍,他们稍微使坏,便出了东南叛乱,最后不了了之,直接收税,是吃他们肉,喝他们血。”

说到这,他正色道:“我在北朝建设工坊,开挖运河、结交草原诸部,都是在给北朝增加税赋,他们那些世家,才缓和过气几年?我便是让他们拿钱,他们拿得出来么?这治国之道,本就要因此制宜,若是如北朝那般,在建康城外开设织坊。铁坊,你倒是说说,这些东西卖给谁?”

萧衍神情中带着恍然:“难怪,我在荆州时,曾想着学习你在襄阳的做法,开设工坊,疏浚运河,但效果聊胜于无,本以为是我那工坊没有秘方,价格昂贵之因,原来竟是如此!”

他认直地直起腰,恭敬地拜谢:“谢陛下指点,否则,让微臣独自思考,却不知要何日才能想通了。”

萧君泽微笑点道:“所以,我才欲重立太学,南朝承平两百余载,虽偶有王朝易主之战,却不伤世族根基,多有巨富,若能以他们财富所用,必能让朝中无钱财之困,从而国无财之扰,让黎民休养生息。”

“还请陛下指点!”萧衍还是不知从何处着手。

萧君泽于是把建立学校的原因说出来,再用使世族崇尚奢侈之风的原因说出来——提振消费,在消费中加税,从而让世家的富饶通过朝廷返还到底层之中,如此,国库用足,也不伤世族之心,更不担心黎民承压。

萧衍听完,细细思考完全没有从中找到破绽,钦佩之余,决定坚决支持陛下的办法。

“从前,微臣便一直在思考,如何让礼乐崩坏之世,回到君臣父子纲常,后又从佛道两家中寻求解法,”萧衍感慨道,“如今听到陛下之言,方才懂得民心如何驱使,不过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想要天下安定,当由此而解,受教了!”

做为一个南朝当年的时尚先锋竟陵八友之一,萧衍觉得自己已经有了无法喷薄欲出的想法,于是立刻告退,准备大干一场。

萧君泽看着萧衍告退离去,忍不住轻笑几声,拿起酒杯,将青梅酒轻饮而尽。

萧衍想法是好的,但路是没有的。

历来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当攀比之风一起,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或许还行,但稍微弱小一些的中小士族,却是很难支应,为了维持他们的面子,他们要么竭尽剥削手下佃户,要么举债卖地度日。

如王谢一般的世家大族毕竟只是少数,真正占据中坚力量南朝中小世族一旦崩溃,那才是庄园经济的真正崩塌。

“乱世嘛,方见英雄。”萧君泽又倒了一杯酒,却没有饮下,而是缓缓走向窗边,看着天上银月皎洁,给周围的乌云涂上了一层银边,天如海,云如鲸。

他举杯对月,将那杯酒倾倒在天地之间。

十月,秋意渐浓,南朝腹地虽然平静,淮河与荆州一带,却依然还是战场。

南齐军守将在崔慧景败北、陈显达重病后,没有败退,反而在萧衍调度下很快上下一心,配合默契,以水军火攻,在北魏大军渡河时半渡而击,北魏大军溃败,先前耗费大量精力的渡桥被烧毁,数万将士落水而死。

这是六年来再一次的大败,眼见徐州这一条战线,是打不下去了。

元宏有些头痛地倚在躺椅上歇息,冯诞给他按摩着头皮,也没有劝他休息,缓缓道:“陛下,幽、燕、云、安、营、平、相、冀、瀛等州,皆言天气将寒,河道有浮冰所阻,河北之粮,怕是难以再送到前线。”

元宏轻咳了两声:“时间不多了。”

他还是不甘心,三十万大军,所得还不如三年前拿到雍州之地,淮河四十余城虽尽是烽烟,可他最想拿下钟离城,却还是无所得。

淮河南岸尽是南朝之地,有淮河阻隔,北朝很难守住南岸单独的一座城池,不能拿下钟离,与马头互成犄角,一旦大军退回淮河北岸,淮南一带攻占的城池,便很难守住。

可做为皇帝,他也明白,任性只会徒增伤亡,一但冬季到来,便是以北魏的国力,也很难打上一场持续一年的大战,而且一鼓作气,三而竭,到时的军心士气,也不再可用。

冯诞倒他倒来一杯热水,略微吹凉后,递到元宏唇边,安慰道:“以攻代守,消耗了南朝国力,他们便不会再如先前一般,谋求夺回雍州。”

元宏轻抿了一口热水,感觉精神好了些许:“是朕托大了,先前一战拿下雍州,便生了狂妄之心,想要饮马长江,若是将所有兵力南下江陵,说不得,荆州便已经入了北朝。”

至少不会让元英那样丢人现眼。

“您的意思是?”冯诞已经明白了。

元宏果断道:“大军前去支援江陵,必要拿下荆州,徐州之地南下,太过艰难,当从襄阳一路南下,顺江水而蚕食南朝,不再想毕其攻于一役。”

冯诞委婉劝道:“陛下,听闻荆州一带,瘟疫丛生,您还是留在此地,将攻打江陵之事,交给彭城王便可。”

他不提元英,是因为元英实在让人失望——话说这场南征,北朝大将表现都很让人失望,但冯诞觉得这并不是这些将领的错,他们大多是在北方军镇攻打柔然积累的军功,士卒也大多是胡人,不通水性,和南人打水战,本就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元宏摇头:“朕必须前去盯着。”

有他在,才能聚拢士气,诸将必将势死以战,拿下江陵,占据荆州。

如此,他这番大动干戈,才算是没有白来。

另外,还有一事,他问道:“君泽还没有回襄阳么?”

冯诞低声道:“尚未,只是偶尔有书信传来,说他在南朝查探水文地理。”

元宏冷淡道:“给他传信,要是等朕摆驾江陵时,还看不到他,朕便把他那两个学生,全都流放敦煌去修筑石窟!”

他这皇帝快累死了,他的雍州刺史却还在敌国游山玩水,简直岂有此理。

深秋残荷,池塘边,萧君泽转着手中长笛,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青蚨也十分紧张:“为何魏帝突然要您回去,他是不是已经知道您如今的身份?奴婢愿意去襄阳营救您的学生,还请陛下莫要涉险……”

“那倒没有,”萧君泽淡定道,“他的脾气,若是知晓了,必然是来信大骂,断然不会不动一点声色,而且……”

而且以冯诞的城府,知道这事,肯定也不会故作不知,既然北魏行宫的消息如故,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元宏对他一直不归,产生了相当多的不满。

“……而且,”萧君泽轻笑着摇了摇头,“以他的脾气,只是说说而已,不会在我不在时,轻易动襄阳城的安排,毕竟,那个没落的河阴镇,对他来说,也是很心痛的。”

青蚨听不明白:“此话何解?”

“知道襄阳最近一年给国库提供了多少税赋么?”萧君泽凝视着枯萎的荷叶,“三年前河阴镇的工坊搬迁时,他本以为会是两处聚宝之所,结果河阴镇不但失去了往日繁华,反而成为朝廷乱源,元宏,他是个好皇帝,他是希望治下子民,能安稳富足的。”

所以,这两年来,虽然有许多势力垂涎他治下日渐富足的雍州,但元宏却力排众议,没有让任何势力过来染指。

“那么,陛下,您还是要回去么?”青蚨光是想想这事,就感觉一阵头皮发麻,“这如何使得,便是奴婢同意,萧尚书也不会允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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